沈平姻都还没盯够,忽觉手腕被人用力拉了一下,许枝枝施了福礼,头埋得低低的,她意识到什么,也福身埋下头去。
等人走远了,许枝枝低声对沈平姻道:“刚才那位是萧南王,应该是去想云台参加宴会的。”
沈平姻:“他就是萧南王啊……”
许枝枝点头:“嗯,萧南王经常会去看望太皇太后,我和秀儿好几次去锦福宫给太皇太后送花,都能碰见他。”
沈平姻没有在原地多留,边拉着许枝枝往馨芳局回,边说道:“听说萧南王俊美如玉,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真是惊为天人。”
许枝枝:“可不是,且萧南王不仅生得俊美,他的脾性也如温玉一般,是顶顶的大好人,传言都是真的,有次我和秀儿去送花时,太皇太后正同萧南王在院中下棋,我们过去时,正巧看见一个宫女给萧南王添茶时不小心洒了茶,溅到了萧南王身上,萧南王不仅没有责罚,还给那宫女递了一只药膏,因为那个宫女的手被茶烫红了。”
沈平姻:“这也太好了吧。”
沈平姻是忘不了,她刚进宫那会,有次因为马虎把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新帝袖口的花纹少绣了一针线,被尚宫检查到,尚宫罚了她二百下戒尺,手差点废了。
也是自那后她再也拿不起针,拿起来手是抖的,根本无法继续绣,就被尚宫从尚衣局赶到了力气活比较多的馨芳局来。
馨芳局的尚宫也很严厉,平时做错了事,少不了责骂,上头的人经常被上头的人骂,被骂了后,自然也喜欢拿下头的人出气,宫里的人都是如此,如今听许枝枝这么一说,沈平姻更止不住地回想了下适才看到的身影。
他其实看起来并不温和,眼神平淡,两道又低又浓的眉毛微微蹙着,似有些疲惫。
沈平姻和许枝枝回到馨芳局时,同寝的宫女们都睡了,除了比她们早一些回来的露荷,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们一进屋,露荷立马躺下去揭被子盖住自己。
沈平姻推了一下她,对她道:“丑时我们再去畅心园。”
露荷在被子里说:“还去什么呀,不去了。”
沈平姻道:“不去你想挨罚啊。”
露荷:“要去你自己去。”
沈平姻懒得管她了,她自己去就自己去,明天她告诉丘姑姑露荷没去,丘姑姑也会把畅心园修理不干净的责任压在露荷身上,不干她的事,她又不是没叫过她一起。
“那我跟你去好了。”打了水进来的许枝枝说。
大半夜的,沈平姻也有点不敢一个人去畅心园,只能让许枝枝陪她一起了,还好有许枝枝,沈平姻对许枝枝点点头:“下次你有什么活需要我,我也跟你一块。”
许枝枝从盆架上摘下洗脸的巾子,“哎呀,跟我你就别客气了。”
露荷不耐烦的声音从被窝里发出来:“大晚上的唱什么姐妹情深啊,吵死了,快睡吧!”
“你不爱听你就别听,谁让你听了!”沈平姻不悦地说。
露荷不出声了,在被子里用力扭过身去。
许枝枝将沈平姻拉到盆边:“好了,我们快洗洗睡下吧,等丑时好有点精神去畅心园。”
沈平姻低低地嗯了声,跟许枝枝一块洗脸。
洗完脸躺在了床上,沈平姻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家里的事情,偶尔竟然还会跳出来一个如仙的身影。
如魔怔了一样。
她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人家是萧南王,她怎么会和他见过呢,沈平姻用力拍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了,她挥掉某个突然涌入脑海的疯狂想法,翻了下身。
这一翻身,不经意间视线落到露荷的头上。
她们睡的是大通铺,所有人都躺在这个通铺上,每个人只有很小的一块空间,露荷和她中间隔了两个人。
忽地,她猛地想到什么,立马掀开被子起来,跨过那两个人,跳到露荷的榻边。
来到露荷面前,她发现露荷也还没睡着,突然有个人跳过来,露荷很惊讶地看着她。
“沈平姻,你、你干嘛?”露荷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地问她。
屋里的油灯都熄了,只有微薄的月光从窗户外面漏进来,沈平姻不太看得清,她去摸露荷的头,“我的簪子呢,还给我。”
露荷推开她的手:“这晚上还没过呢,明天还给你行不行!”
沈平姻没在她头上摸到簪子,蹙起眉:“我的簪子呢?”
露荷不说话,重重翻过身去。
沈平姻一把扯住露荷的头发,声音冷了:“我问最后一遍,我的簪子呢?”
露荷被扯得生疼,她咧咧牙,用力推开沈平姻:“丢了丢了!一个破簪子而已嘛!有什么稀奇的,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
沈平姻脑袋里的猜想得到印证,她腾地起了身,一把将露荷身上的被子掀开,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在哪儿掉的,给我去哪儿找回来!”
其他人都被她们这个动静给弄醒了,许枝枝迷迷糊糊抱着被子坐起来,瞅了她们一会儿,揉着眼睛问:“姻姻,怎么了啊?”
露荷甩开沈平姻的手:“掉畅心园了!有本事自己去找啊!”
“啪”地一声,一巴掌甩到了露荷脸上。
沈平姻气不可遏,又抽了一巴掌。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她看见露荷好像低头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她问她怎么了,她却说没什么,都怪她当时没察觉出端倪,要是那个簪子被姜太妃捡着……
沈平姻不敢往下想。
露荷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沈平姻,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跟个柳条一样似风一吹就会倒瘦叽叽的沈平姻还会打人,而且打得她好疼。
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那么凶!
露荷眼泪砸了下来,“你打我干什么啊,你打我簪子也回不来了!”
露荷又突然笑了起来:“打吧打吧,”她凑近沈平姻,在她耳边笑得阴森:“簪子应该就是在我被姜太妃和跟她偷.情的那个男人发现时忙慌掉头跑时掉的。”
沈平姻回瞪她一眼,也凑到她耳边,冷冷地:“你以为那个簪子不是你的你就安全了?今天晚上多少人看见我将那簪子借给你戴了,秀儿,周小梅,许枝枝,她们都看见了!而且只要一查,就能查到每晚馨芳局都会派宫女去畅心园修剪花草,再一查,今晚是我和你,簪子被发现了,我们两个谁也跑不掉!”
露荷脸一白。
沈平姻吼她:“还不快点穿上衣服跟我一块去把簪子找回来!”
露荷被她那么一说,怕得不行,她本来还想那簪子是沈平姻的又不是她的,就算被发现了,姜太妃也只会找沈平姻的麻烦,而且大晚上的,姜太妃不一定能发现那簪子,可是现在……
一想到很可能会扯到自己身上,露荷不敢耽搁了,和沈平姻一样去穿外裳。
许枝枝和周小梅她们都没看明白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从最浅显的意思理解,周小梅道:“姻姻,我说怎么了呢你们吵这么凶,原来是露荷把你的簪子弄丢了,你们明早再去找吧,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啊。”
沈平姻和露荷都垮着脸,谁也没搭理她,许枝枝什么话也没说,也拢了外裳,跳下床道:“姻姻,我跟你一块去。”
其他宫女见两个人吵完了,终于要安静了,困顿地眯眼又睡去。
出了寝屋,露荷比沈平姻还要急,她道:“快点啊!”
沈平姻哂道:“现在知道急了?想把事情栽到我身上的时候怎么不急?”
露荷捏拳:“也不是我想撞见那种事情的啊,也不能怪我。”
沈平姻瞪她:“如果你不是要溜去想云台,就不会看见不该看见的!如果你发现簪子掉了时就跟我说,我们立马去找,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露荷:“立马去找怎么可能?要万一他们还在那——”
沈平姻打断她:“我当初就不应该把簪子借给你!”
许枝枝:“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大晚上的,也不怕把丘姑姑吵醒了,你们先告诉我实话,今天晚上你们在畅心园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平姻还是不肯说,她道:“没什么。”
露荷起初觉得多拉一个人下水才好,可是现在,她满心祈祷能找回沈平姻的簪子,不然要是被发现了,她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姜太妃如果知道是她窥见了他们的秘密,那她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因为只有死人的嘴最严了。
露荷不由抖了一下。
可是大晚上的,一只小小的簪子岂是那么好找的,露荷带着沈平姻和许枝枝去到她可能掉簪子的那片地方,怎么找也找不到,把附近找了也找不着,她们沿着露荷当时跑的路线找也没找着。
她们回到露荷窥见大秘密的地点——那颗梧桐树后面又找了一遍,也还是没有找到。
沈平姻炸毛了,推了露荷一下:“你干的好事!”
就算那只簪子没有被姜太妃捡去,是被别人捡去,或者被野猫叼走了,沈平姻也不乐意,因为那只簪子是父亲给她的,现在家里这种状况,她把那簪子托人卖了,也能换不少钱呢。
露荷却比她更急,整个人都慌了:“怎么办怎么办,簪子肯定是被、是被……”
沈平姻气冲冲地要回去:“不找了!回去睡觉去!”
簪子肯定是被捡走了。
许枝枝打了个哈欠:“你们真是,有什么秘密也不跟我说,要不我们明早上再来找吧,天黑乎乎的,可能是我们没看清。”
沈平姻说气话:“不找了!那个簪子我不要了!”
“姻姻……”许枝枝真是没了办法。
沈平姻拉住她的手,“我们走!”
许枝枝道:“要不我们顺便把畅心园的花草修剪了再回去吧?”
沈平姻现在哪还有这个心思,而且她们出来得急,也没有带工具,“不管了,明天被罚就被罚吧,我现在好累,只想回去睡觉。”
许枝枝不知道她们两个之前在畅心园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她们遇到了挺大的事儿,可又半个字不肯跟她说,许枝枝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回去。”
露荷在原地愣了会,忙跟上她们,她捏紧了裙摆又松开,心想,没事的没事的,那个簪子不是她的不是她的,到时候如果姜太妃来找她麻烦,她就一口咬定在畅心园剪花时就把簪子还给沈平姻了,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三个人提着油灯又回了馨芳局。
她们回去不久,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好像有人闯了进来,紧接着听见丘姑姑大喊:“都起来都起来!全部到院子里来!”
露荷吓得不行,以为姜太妃来抓人了,可是她又觉得姜太妃不会这么高调吧,这不是会把事情闹大吗。
沈平姻同样的顾虑,不过她尽量保持镇定,丘姑姑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她和露荷不得不跟着其他宫女一块聚到前院去。
不光她们这些宫女,管事的几个尚宫和主管公公也都起来了,他们似乎都未料到会突然有人来,有个尚宫的鞋都少穿了一只,努力往另一只脚后跟藏,有个主管公公还在忙扣衣服上的扣子。
馨芳局一共有三十个宫女,大家按照丘姑姑的指令,排成五排六列。
深更半夜的,来访的是两个看起来很凶的公公,他们一个身着暗红色的太监服,一个身着深蓝色的太监服,似乎地位很高,平日里对她们趾高气扬的尚宫和主管们在他们面前,背要弯到膝盖,脸上诚惶诚恐。
“人都在这儿了?”身着深蓝色太监服的公公问,他声音比馨芳局任何一个主管公公的声音都还要尖细。
丘姑姑点点头,恭顺地回道:“焦公公,方公公,人都在这了。”
深蓝色说:“你们,把头给咱家都抬起来,抬高!”
露荷:“……”
沈平姻:“……”
身着暗红色太监服的公公朝她们走了过来,深蓝色紧跟在他后面。
他们一个宫女一个宫女地看,似在看她们的脸,也似在看她们的头。
露荷紧张得抓住沈平姻的手,小声说完了完了。
沈平姻将她的手甩开。
沈平姻呼吸没了规律,她的紧张不比露荷少多少。
两个公公终于走到了她们这一排,一个,两个……
只差一个宫女就要走到她们面前了。
露荷闭上了眼睛,双腿开始打颤,而她旁边的沈平姻,威压逼到头顶了,她反倒冷静了下来。
暗红色公公在她面前停了停,才继续往前走,走到露荷面前时,却彻底停了下来。
露荷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