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沈平姻差点跪下,声音都吓哆嗦了,“陛下,奴婢,奴婢是回来……”
沈平姻硬着头皮道:“奴婢是回来给陛下道谢的。”
她总不能说她是回来拿包袱走人的吧,虽然皇帝可能根本不在乎她回来做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霍朝渊从玉阶走了下来,盯着沈平姻的小脑袋瓜行至她面前,似哂:“道谢?”
沈平姻身子更低了些,扯到了膝盖的伤口,疼得她细细的两条眉蹙起,她道:“今天在草场,是陛下救了奴婢,奴婢不回来谢一谢陛下,奴婢寝食难安呐。”
霍朝渊笑了,这笑声听得沈平姻心跳如鼓,她脸都白了,听见他不悦的声:“你倒还记得是朕救的你,朕还以为你忘了呢。”
沈平姻愣了一下,道:“奴婢哪里敢忘,不敢忘的!陛下,谢谢您。”
这声谢谢您,让霍朝渊心头的不快消了几分,见小宫女曲着个身快要站不稳了,他道:“直起身来,朕不想盯着颗脑袋说话。”
“……”她怎么敢。
迟疑几会,沈平姻“哦”了声,只能颤颤巍巍把自己站直了。
霍朝渊道:“你记住了,有句话,朕只说一遍。”
“去了玉锦宫,就好好伺候太皇太后,不该有的心思,别有。”
皇帝说完这句就绕开沈平姻走了,脸色跟他的声音一样冷。
沈平姻如被寒风鞭笞过一道的竹叶,遍体生凉。
皇上为何会那般说?是因为他看出什么了吗,他看出她对萧南王生出高攀的心思了吗?
如果看出了,他为何又没有责罚她,只是不痛不痒地提醒一句。
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吧。
沈平姻仰头望头顶被云层遮挡住了月亮而黑稠如墨的夜空,眼底却是更加坚定。
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
她便就要生那不该有的心思怎样。
就算前方是刀刃,她选择了,就不会回头。
沈平姻掐了掐指尖,把眼中委屈出来的泪滢压回去,踏进诩华宫。
今天发生的事情似乎还没有传到诩华宫来,胡桃桃见她现在才回来,追着她问了好多问题,崔嬷嬷也找她谈话,她把事情简单跟她们说明后,没有在诩华宫多留,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成一包,抱在怀里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步子很快,全然不顾膝盖传来的疼意,生怕半路突然跑出个人将她迷晕,然后丢进井里溺死。
她身影彻底没进玉锦宫不久,一个黑影转身离开,黑影如风,跳进了桐荟宫。
姜太妃正靠在黄花梨木桶中沐浴,容态享受,翠招把人领进来时,她半眯着的眼也没睁开。
黑衣人立在屏风后对姜太妃回禀,“娘娘,沈平姻似乎猜到后面跟了人,神色警惕害怕。”
姜太妃笑:“心里有鬼才会警惕,才会害怕,终究是个小丫头,藏了这么久的事也难为她了。”
黑衣人道:“娘娘,玉锦宫不比诩华宫,动手容易,娘娘发句话,今夜小的就能解决了她。”
诩华宫时时刻刻都有侍卫站岗巡逻,是张密不透风的网,有只苍蝇飞进去也会惊动里面的侍卫,他们之前一直无从下手,诩华宫里的人也都是皇帝或者太皇太后或者太后身边的人,姜太妃不好买通,要用下慢性毒药这一招,也没找到可以使唤的人。
姜太妃道:“不急,再等个几天,她今天刚被老婆子瞧中,明天就死了,会惊动皇帝。”
无论沈平姻那晚有没有看见她不该看见的,她当时也在畅心园是事实,甚至死了的那个说那只簪子是她的,那她就有错,就不能活太久。
黑衣人道:“可娘娘,夜长梦多,我们已经拖了好些日子了,我们家大人觉着应该尽早……”
姜太妃睁开眼,不悦:“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宫里,不听本宫的,就滚出宫去,宫里的事情你家大人能有本宫懂?一个宫女罢了,她就算现在去告到御前,皇帝没有证据,会拿他的亲舅舅如何,会拿本宫如何?”
黑衣人不敢多言了,道:“是,小的听娘娘的,大人就让小的听娘娘的呢,什么都听娘娘的,娘娘息怒。”
姜太妃:“滚出去。”
黑衣人离开了。
“啊啊啊啊你站住,霍朝洋你给我站住!我要打死你!”
外面传来闹心的骂嚷声。
姜太妃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翠招看罢,回来禀道:“娘娘,是六殿下调皮,他趁公主学琴睡着用笔图花了她的脸。”
姜太妃闭了闭眼。
门外,静德公主脸上顶着只黑墨画的王八追着六殿下满院子跑,六殿下萝卜小短腿跑得飞快,对静德公主吐舌头:“来啊来啊,来打我啊,略略略。”
静德公主气得全身冒烟。
湘太妃走出来,看明白状况后,对六殿下道:“洋洋,你怎么回事儿,快给四姐姐道歉。”
“我不!”霍朝洋歪过脸。
湘太妃叹气,她拿他这个淘气儿子一点没有办法,这宫里,也就只有先帝和他皇帝二哥能治他了。
静德公主捉六殿下不成,哭着鼻子冲进自己母妃的殿里,“娘!”
正被宫女们伺候着穿衣的姜太妃置若罔闻。
“娘!你看我的脸!”静德公主的泪流下来,跟墨水糊在一起,更成了花猫不忍直视。
姜太妃别过眼,“别哭了,快去洗干净吧你,谁让你学个琴都能睡着,你不睡着,洋洋能有机会画你吗?”
静德公主吼:“娘,你怎么还帮着霍朝洋说话!平时在湘太妃和太后面前装装样子就罢了,难不成你还真把霍朝洋当成自己儿子了?!”
姜太妃被她吵得烦,“你闭嘴!”
静德公主哼了声,哭着跑了。
姜太妃叹了口气,穿好衣裳后,去看自己的女儿。
静德公主被宫女们洗干净脸后,一直埋在被子里哭,肩膀一抖一抖,不仅哭霍朝洋整蛊她,也哭自己的母妃不帮着她。
姜太妃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拍拍她的肩,“你是我生的,怎么一点都不像我?这是件很大的事吗,值得你哭成这样?好了,不哭了行不行,母妃抱抱。”
“不要,你走你走!”静德公主哭得更凶了。
姜太妃道:“那我真的走了?”
静德公主:“你走啊!”
姜太妃叹了口气,起身要离开,静德公主立马挺起来抱住她的腰:“娘。”
姜太妃失笑,摸她的头,说道:“母妃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进宫来,离了父母,离了兄弟,离了姐妹,但是母妃从来没有哭过,因为母妃知道,女人的眼泪是最宝贵的,流得越多,越掉了价值,我们要把泪积攒起来,在需要的时候用,泪流出去,花了脸,肿了眼睛,堵了鼻子,流它做什么?孩子,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静德公主哭声小了些,她道:“母妃,我们能不能搬回景福宫去啊?为什么要跟湘太妃挤这个桐荟宫,霍朝洋每天吵死了。”
姜太妃道:“桐荟宫哪里不好,地比景福宫大,位置也比景福宫好。”
静德公主:“可景福宫我都住习惯了啊,我不喜欢桐荟宫。”
姜太妃:“说什么胡话,下月皇上要选秀了,景福宫自然是要腾出来给他的嫔妃住,这个事情你不许再抱怨。”
静德公主瘪瘪嘴,问:“母妃,那思思姐也要参加选秀吗?她是不是可以不用选,直接封皇后?”
姜太妃:“自然要参加,程序还是要走的,她也不例外。”
*
沈平姻要贴身伺候太皇太后,自然分到和喜鹊如意一寝。
如意去给太皇太后守夜去了,次间里只有沈平姻和喜鹊两个人。
沈平姻正要睡着的时候,旁边的人突然冷阴阴地冒出一句:“我劝你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献殷情献得再热乎能如何,萧南王可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沈平姻一顿。
喜鹊又说:“你连给萧南王提夜壶都不配!”
沈平姻转过身去,“喜鹊姐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喜鹊瞪她一眼,“废话,这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跟你说,难道还跟空气说啊!”
沈平姻看向喜鹊的身后,“不是,我以为你是在跟你后面那个人说。”
喜鹊:“…………”
此时屋里的灯都熄了,窗户也关着,有风在外面呼呼地吹。
喜鹊怔愣了两息,突然啊地一声叫出来,弹过来贴住沈平姻,“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实话,沈平姻嘴巴蹦完那句话,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也怕鬼,哪怕是她自个儿捏造出来的鬼,沈平姻紧闭住眼睛,身子抖了起来,无辜又害怕的声,“喜鹊姐姐,我没骗你,你后面,你后面真有个人,她跟你长得一摸……”
“沈——平——姻!”喜鹊都要打人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杨嬷嬷在外面道:“你们在里面吵什么呢,别把太皇太后吵醒了!”
喜鹊噤住声,狠狠地瞪沈平姻,身体却很实诚地跟沈平姻挨得紧紧的。
沈平姻道:“嬷嬷,没事,喜鹊姐眼神不好,把袜子看成老鼠了。”
喜鹊:“……”
等杨嬷嬷走了,喜鹊生气地对沈平姻道:“好啊你,长得漂漂亮亮,却满口的胡话!”
沈平姻却突然冷下脸来,也生气了:“你就不满口胡话吗,你说我连给萧南王提夜壶都不配。”
喜鹊:“呵,我说的实话!”
沈平姻声音淡淡的:“我也说的实话。”
“……”
喜鹊又感觉到后头凉嗖嗖的,她不想跟沈平姻扯掰了,盖紧身上的被子。
沈平姻不想跟她挨在一起,往旁边挪,喜鹊却跟着挪了过来。
沈平姻懒得管她了,闭眼睡去。
她得养足精神,等下一次萧南王到来。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沈平姻揪紧身上的被子,决定如果萧南王太久都不再来宫里,她就另谋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