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婆婆 第13章 你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洛青想出去走走。

现在大概是十二点左右，距离她起床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了。死人不需要洗漱，她起床后先毫无诚意地忏悔了五十六遍，之后就一直坐在床上望向二楼唯一的一扇窗户。她很喜欢盯着一个地方发呆，这时她的周遭都是永恒的宁静，她有时想象自己是树上的一只蚂蚁，在世界上如此渺小，所做的一切都是蚍蜉撼树。有时希望自己站在高楼大厦之上，毫不费力地就能看遍地面上所有生灵。以上种种都能让她暂时忘掉所有烦心的事，若不是生活推着她向前，她想她会一直这样坐下去。

她知道自己是思想上的巨人，她的行动不及思想的万分之一。

她走出住宅区，街道的安静和记忆中饭点喧嚣的辞夜城没有分毫相像，她点兵点将选了右边的路，走到红绿灯路口职业操守迫使她停了下来，站了一会，有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她快步走到马路中央，特意没有踩在横道线上。

等啊等啊，等愚公移平了山，等精卫填满了海，等牛郎与织女相会，等听故事的小孩子睡着，都没有等到熟悉的身影出现。

活着的时候，看着面前车水马龙的马路，她无数次想这么干，等那个人在自己快要被车撞到的时候拉她一把，把她带到警局再好好听一次红灯停，绿灯行，她保证她不会像二十多年前那样不耐烦，她会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坐好，再仔细看看她的眼睛，听听她的声音。为什么直到她们都死了，她还是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呢？明明，下辈子都见不到了啊……

越想，越觉得可惜，越觉得不舍。洛青从未觉得情绪如此难以控制，或许是因为她作为唯物主义者却强迫自己把希冀全部压在下辈子上，以此继续活着。明明她很清楚，她们不会再见了，但人只有真正从正面去接受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时，才会真切地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难以接受。她不再是一个领导者，身边没有了需要她克制情绪的旁观者，一切就都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就地蹲下，头埋在臂弯里。再不会有人拉她一把了……

但是，真的没有人会再拉她一把吗？

“那个，你要吃面包吗？”

良久，洛青才抬起头，看着面前递过来的半截面包。

“人们都说吃点好吃的能让心情变好，请恕我把我的面包归类为好吃的。”陈白山对她笑笑，那个笑容让洛青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人和世界的阴暗联系起来。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素不相识的人，在萍水相逢中甘愿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别人，即使别人并不领情，绷紧的神经和无尽的孤独不安已经无法让她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了。

正在周旋之时，还愿小铺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铺垫，如百年前那般，唱着凝重而苍老的无声歌谣。

洛青想到了那本手札，知道这是偶像以前的铺子，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林筱消散，但不知道那个大坏蛋怎么样，偶像是被拼回来了还是像那个人一样再也无法出现了呢？

还愿小铺里没有还愿婆婆，但失去愿望的人，倒是真有不少。

她的手已经抚上了粗糙的木头桌子，洛青莫名有了些物是人非的惆怅。

“欢迎光临还愿小铺，亲爱的旅人，要喝茶吗？”

……

风铃还似先前那样，默默地注视着世界上最出色的面包师带着他的愿望离开。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林如海当时说了什么，洛青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陈白山开始讲述故事的时候，那张将永远保留在还愿小铺里的照片就已经编织完成了，当她直视这张照片时，她就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见证了故事中所发生的一切，包括讲述者自己都不记得了的那句话。

还有，故事结束后，以陈白山的声音对她所说的一句话，“很抱歉，他暂时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替别人决定，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若您还想走那条老路，我也会像先前那样，以您的意志为准则，将您的思想挥洒至整个世界。此致，请容我再叫您一次，我的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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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巴掌结实地落到脸上。

“啧，我刚刚在想什么东西，今天早上真该忏悔一次扇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扇扇醒。”

她活着，可从不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如果只为了一个人而活着，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洛青看着铜镜里的老婆婆，“你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身处在如此境地，她才知道，活和死不是相对的，死了以后依旧可以活着。而她不仅要活，还要活得长长久久，活得风风光光。

曾经的她或许是个孤家寡人，在迷雾中使出浑身解数竭尽全力地跑，才终于跑出了年少时无数次认为一生都无法逃出的地方。

真正跑出来之后，才看见了只顾着奔跑而无暇顾及的风景，原来她的身边早就有了很多人，他们本可以站在阳光下，迷雾中却多出了欢声笑语，她曾无数次跟他们说你们笑得像个神经病，却依旧会因为一件事而一起笑得肚子疼。

她对青春最深的记忆，或许就是初中时运动会前没有老师布置作业，班主任也不值班，六七个人在晚自习前一起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背后的白色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地上，他们一边笑着，一边左右摇晃着，像一群幼儿园小孩，唱着“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她有朋友，很多很多朋友，即使现在她和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越过的天壑，她依旧可以看清他们的笑容，他们的理想，他们永不结束的青春，她爱这些胜过一切，乃至远远看着，也依旧感到快乐。

她不是早就许下愿望，要誓死守护这些吗？

她所生活的世界，还真是不断地让人失望，又不断地让人心驰神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