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样才能消除掉一段记忆?
江枕西曾经无数次这样想过,可等想法冒出的一瞬间就被她给否决,劝说自己要将它慢慢接受。
她也一直在心里默念,这件事她不能忘,哪怕是要花一辈子才能记住,她也不能忘。
可是,要到多无可奈何的地步,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发声?
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具有英雄气魄,活着才是人一生中遇见的最大的英雄主义。
如果要问江枕西这事值得吗?她的问答一定是不值得,可她无法否认自己是这件事情的受惠者,也无法摆脱被阴影所桎梏。
那年她读高二,在一个很普通的秋天的早上,那位对她来说很不普通的朋友去世了。
于是她生命里那束耀眼的光,消失不见了。
其实很难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听见这个消息的感觉,不会是震惊,也不会是害怕,而是惶恐、是责备,是能阻止一切发生到头来却任由它从手里溜走的内疚。
那不是肉/体受到伤害所带来的疼痛,而是精神上的溃败。
她成功了。
那个罪魁祸首受到了惩罚,可是她也和风一起,被带走了,被忘记在时间里,没人记得她是谁,也不会有人记得她是谁。
她成了知晓这事的人口中的饭后谈资,以此来警示孩子不要动不动以死相逼,凡事好商量,可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或许并不是一个能好好听孩子说话的好家长。
有些事没被知晓不是因为没发生,而是因为受害的人还在沉默,还在默默忍受。
没有什么人能做到将死与解决一个问题的办法牵上联系,也不应该这么做,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方法。
可很可笑啊,有时候这个愚蠢的方法往往却是最奏效、有用的法子,因为没什么比一件能探究真相的死更能吸引人注意。
愚蠢可笑却又荒诞现实。
江枕西沉寂在回忆里,听到时微寒的回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唇角扬起了笑,她说。
“相信啊,怎么会不相信,就是挺让人意外的。”
时微寒挨着她坐下,乌云的牵绳落在江枕西手里,大狗狗扑闪的耳朵还是那么好挼,手感极佳。
乌云对情绪的变化很敏感,她在江枕西身上嗅到了很多情绪的味道,迷茫、悔恨还有悲伤,唯独没有恐惧和害怕。
这不是一个人见到有人死了该有的反应。
“意外什么?”时微寒问她。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有人死了,然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震惊的吼叫,各自慌乱着开始四处乱窜,热闹的很。
可是生者的热闹从来抵达不了阴间,死者的悲欢也从来闯入不了人间,各自桥归桥路归路,走的宛若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江枕西扭头看她,虽然在笑可眼底一片冷漠景象:“当然是意外你来的那么快,就好像她注定会死一样 。”
“这栋楼很高很高,她选了个好地方,不用忍受坠地后身体产生的疼,可以说是一击致命。”
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江枕西挺直腰背,唤了声她的名字。
“时微寒。”
“在。”
怎么跟只小狗一样,一叫就到。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其实很不会看场合,这么说话很容易得罪人。”
时微寒眉头一挑:“有,我有个朋友说如果再这样说话,以后容易讨不着对象。”
这么直白的吗?
一时间江枕西还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有些尴尬的伸手去挠下巴。
保安来了,接着来的是老师,几乎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因为今天是校庆,而刚好在一分钟前,典礼结束了。
亭子矗立在一条小路上,江枕西坐在那儿,看他们来了走、走了来,很吵,只有这里有几许留下来的安静。
“说实话,你真的是来那啥的?”
嘴角微微往下一撇,时微寒莫名冒出了一些委屈的情绪:“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不相信,是真的觉得你来的太快了。”
时微寒看她,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无奈表情:“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厉害一点点。”
“什么?”她是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
“你可以理解成我有瞬移的技能。”
“我感知到了她的死亡,所以能跨越时间、地界,以你所不能相信的速度来到这里。”
江枕西有些糊涂了,她连这么基础的一点都给忘记,上次这人不是突然“噌”的一下就出现在她面前还掐她下巴,怎么没记住呢。
“我以为只有像兰姜那种情况才值得你出手。”
时微寒靠在椅背上,扭头往旁边看了眼:“只要在我负责的地方有人去世,我都必须走一趟。 ”
“为了什么?是为了完成你说的那个心愿吗?”江枕西猜测道。
目光转了回来,时微寒注视着她的眼睛,有些意外,她问:“你是已经准备好了吗?听我讲述关于心愿的事。”
江枕西回望回去,她脑子里莫名冒出个成语,叫唇红齿白,特别适合她看到的时微寒。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健康,可和她相处稍微久一些就会发现,这不是那种病气缠身的不健康,而就像是她本身就是这个样儿。
究其原因嘛,那自然是因为她不是人。
不过好在这人只是脸色白了点,要是和平时见到的那种没了生气的人一样带着一脸青灰色,很难看,也很不衬她。
她摇头,拒绝听时微寒继续说下去:“没有准备好,就算是准备好了,也不是现在这个场合能听的下去的。”
时微寒看着江枕西,那种让她觉得奇怪的荒谬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到现在她才有些明白过来这究竟是什么。
是她不害怕。
不,准确来说,是江枕西的害怕并没有达到时微寒所预设的最低限度的数值。
在目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时,人是不会说这件事怎么怎么样,或者是不怎么怎么样,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害怕、震惊、难以置信,而不是像江枕西这样晃了一下眼神,然后如此坦然的接受,就像当初见到她时一样。
太寻常往往就是最不寻常。
就好像对她来说,类似害怕恐惧的情绪就像是吹过的一阵风,而不是水成了冰附着在鞋底不容忽视的感觉,而成了转瞬即逝。
江枕西今年25岁,能瞧见死去之人的魂魄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所以时微寒不敢想象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的本能变得如此的迟钝,如此的不合常理。
见时微寒一直望着她却又不说话,江枕西挪开眼神撇了眼那边的情况,救护车早就来了,可估计也只能是白跑一趟。
“你说,只要是在你负责的地方有人去世,你就会立马赶到,那其他地方呢,也有类似你这样的人在吗?”
不知怎么的心好像空了一拍,可她不是没有心跳吗?
时微寒扭头,和乌云望来的眸子对上,弯了下嘴角,她说:“嗯,加上我所负责的东方,总共有五个区域,剩下四个分别是南、西、北、中,每个地方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江枕西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不自觉的挺直脊背,拉开和时微寒的距离。
瞧见她挪屁股,时微寒愣了一下,随后藏起眼底失落神情,拎着嘴角。
"做什么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她问。
咽了下嗓子,江枕西攥紧束缚着乌云的牵绳,有些坐立难安:“所以,你不只是一名鬼差,对吗?”
她早就该想到的,为什么算是同一级别的范无求和谢成安会对她那么恭敬,那已经是超过合理范围该有的态度。
“可对你们来说,我不就只是一名鬼差吗?”时微寒反问道。
再怎么复杂的称谓和关系对他们来说,会在意的也只有鬼之一字,怕也是怕这字所标榜的一切东西。
江枕西摆了下手手,注意到从小路那边来的人,刚张开的嘴巴又慢慢合上,等人走了她才继续说。
"他们可能是会这么认为,可我不会。你骗我说你是鬼差,那鬼差和鬼帝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好吗?"话说到最后都还抖了一下,小心瞥她一眼,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咔嚓了。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不仅遇见了这档子事,而且还知道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呜呜,谁来还给她从前那份渺小啊 。
被猜到了啊。“你好像懂得很多。”
嘴一撇,江枕西不满的切了声,哼哼唧唧道:“我是谁,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还质疑起我的专业性呢?”
天耶,她这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吗,做些什么倒反天罡的事。
江枕西有些尴尬的冲她笑了笑。
注意到她难过的情绪消失了一点,时微寒倒是没理会她言语上的冒犯,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是在福寿园上班,懂一些这方面的事也很正常。”
妈妈啊,她被人知道老底了,救命。
“额......”死嘴快说啊,说点什么好话,万一人家要是惦记上你了,你该怎么办啊。
“你朋友好像来了。”
"啊?"
江枕西顺着她目光望去,许游春应该是听到了风声,她目光四处搜寻,看倒了坐在亭子里的江枕西,低头和身边人说了几句,就朝她快步走来。
“有人来照顾你了,那么我就先去处理事情喏。不过这个秘密还请江小姐记得替我保守好,麻烦了。”
她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个秘密啊!
拿过她握着的牵引绳,时微寒手很温暖,那温度到现在都让江枕西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所以她刚才刚刚是在照顾自己?
"拜拜。"
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走了。
"枕西。"
时微寒的身影被许游春撞散了,江枕西张张嘴,又看到它们聚在一起,缩回了身子。
许游春皱了下眉头,回头望一眼,她怎么感到一阵恶寒?是错觉吗?
“你没事吧?”
“没事。”
许游春不相信她说的,拉着这人上下左右看了好几圈,确认真的没问题才挨着她坐下,抚着胸口顺气。
“没事就好。我刚和童老师聊完,就听见有人说这边出事了,联系到你刚给我发消息说从这边过来,吓得我立马跑过来了。”
她手捧着江枕西的脸,嘟着嘴继续说:“要是把我们枕西小可爱吓到了,我怎么跟又溱姐交代?嗯,对吧。”
拍掉她手,江枕西没忍住斜孑她一眼:"这么多人呢,对我放尊重点儿。"
尸体已经被运走了,或许只剩一地血迹还有压弯的草清楚的记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被吓到吧?”许游春看她一眼,这人目光一直在往远处望,是在看什么呢。
在看一些注定是她瞧不见的东西。
“有一点点。”
许游春回头,紧张的看她,这人除了发型有点乱,愣是没瞧出一点被吓到的痕迹。
“你现在内心是什么颜色?”
“没有颜色。”
同伴疑惑的皱眉,问她为什么,江枕西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自己将要给出的答案给逗笑。
“因为大惊失色。”
“呸,好烂的梗啊,哕。”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说话让别人开心,许游春有些心疼,摸了摸她脑袋。
江枕西被她搞怪的表情逗的笑弯了眉,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你们聊天还顺利吗?”
抬手往后拨弄头发,许游春先是唉了一声,然后故作轻松的说:“当然很顺利啊,顺利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别撒谎。”江枕西说。
“嗨,我说你这人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啊。”许游春蔑她一眼,嘁了一声,随后妥协,“我只是没想到老师她会做到这个份上,太让人惊讶和觉得不值当。”
“什么意思?”这人说话深藏不露的。
“喏,看看吧。”
把包里放着的卷成一卷的小册子递给她,江枕西都看呆了,这么厚的吗?
封面上是几个加粗的大字,江枕西抿唇,没有继续翻下去,到这儿她就已经明白了。
“所以童教授在研究你正在研究的课题?”好魔幻啊。
许游春点头。
啧,这情况有点难绷啊。
“你是救过童教授的命吗?”研究了大半辈子的课题然后转战了?这世界已经变得这么玄乎了吗?
“她说她只是想帮帮我。”
那还能说什么?那不就是颇有一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味吗?
就很难说,不理解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