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酉时正】
闻人屿一脸漠然地看着安弋把自己那一小截黑发剪下来放进锦囊里。
剪刀被放回了桌上,他伸手去拿,却被安弋先抢走藏到了后背。
抢剪刀的人笑咪咪地看着他:“别急嘛,要不先坐下继续聊聊刚刚的话题,然后我们再结束第三个流程怎么样?”
闻人屿毫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笑嘻嘻的人。
他并不想好好聊聊。
闻人屿伸向桌子的手突然转向,紧紧扣住了安弋的肩膀。
安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肩膀上的手猛地发力一转,他的脚跟顺势被对方扫过,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瞬间背向了闻人屿。
安弋被转了个趔趄:“我去你——”
话还没说完,闻人屿另一只手立马抓住安弋握着剪刀的那个手,顺势一扭、一掰,剪刀便脱了手。
趁着安弋失去剪刀惊愕的瞬间,闻人屿毫不犹豫地抬起膝盖,狠狠撞向安弋的腿弯处。
安弋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闻人屿立马拿剪刀剪下一簇头发,放入另一个锦囊里。
第三个流程完毕。
安弋跪在地上懵懵地眨巴眨巴眼,缴械已经解除,但他明显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不到五秒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略懂一些武艺,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快,准,狠。
这是安弋的感受,这速度简直不是个正常人能做到的。
他咬紧牙齿,转头瞪着正面不改色收纳锦囊的闻人屿。
看这表情,要不是因为他是当着自己的面下手的,安弋都要怀疑刚刚下手的人是不是鬼了。
不聊就不聊,白瞎了这张脸,长这么好看下手这么狠……
闻人屿收好锦囊后,去角落的武器架翻了一把顺手的长剑,便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安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活动了下手腕,但视线一直锁在闻人屿身上。
这人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全部行动都只和流程还有他自己的任务有关,几乎没见过他带任何的个人情绪在这一小段时间里。
加上这两次的动手,用“神不知鬼不觉”和“果断”来评价再合适不过……
这个闻人屿,很可怕。
但是,那又如何?
安弋勾起嘴角,他从不会怕强大的对手。
毕竟……
这样的对手才会让游戏更有意思。
随即,他也去武器架挑了把趁手的短刀,跟着闻人屿往大门口走去。
托安弋的福,他们俩现在成为了整个副本里唯一一对能在酉时以后出门的新人。
闻人屿背对着安弋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好似在等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他。
安弋感到疑惑,闻人屿看上去不像是会等他的人,随即,把目光向门口外看去,愣住了。
门外,夕阳的余光已被完全淹没,墨般浓稠的夜色里,惨白的月光艰难地挤出云缝,洒下几缕病恹恹的光,勉强勾勒出密密麻麻的人形黑影的轮廓。
那些黑影渐近大门时,他们的身躯如腐朽古籍般开始纸化。
待那些不成人形的 “东西” 轻飘飘地跨过门槛时,黑影已完全变成了一个纸人,朱砂眼珠死死地盯着眼前两个人,带着彻骨寒意,直勾勾地朝屋内逼来。
一个接一个,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酉时正】
“人”已禁止出门,因为“鬼”苏醒了。
闻人屿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握紧了手上的长剑。
安弋看着眼前一坨一坨的黑影逐渐变成纸人朝他们慢慢靠近,不禁皱起了眉头。
数量太多了,多到已经快看不到对门家了……
等等,对门家?
安弋突然想到什么,立马朝着对门家的方向看去。
对门那盏灯笼依旧诡谲地悬在门前,血一般的红光汹涌翻涌,周围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密集的黑影……
“别被碰到。”
一声低沉带有磁性的嗓音打断了安弋的思考。
闻人屿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了他的旁边,把差点碰到他的纸人劈成了两半。
纸人的下半身慢慢软了下去,但上半身依旧朝着安弋飞去,他立马侧身躲过,纸片失去了攻击对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两张纸片在地上一动不动。
安弋凑近一看。
突然,软乎乎的纸片开始抽搐。
只见两张碎纸片像磁铁一样,相互吸引,慢慢向自己的另一半蠕动,好像要合在一起。
这个纸人还能动!
安弋脸色一变,对闻人屿大喊道:“开条路!去对门家门口!”
“跟紧。”闻人屿丢下这两个字,便转头朝门口动身。
闻人屿边往前跑,边用剑劈开一个接一个挡路的纸人,碎纸片满天飞。
有些上半身纸片被劈开后直接软飘飘的落在地上,有些则是直接朝着他身后的安弋飞去,安弋在后面边闪避,边用短刀格挡,硬是没让自己碰到一张纸。
两个人的间隔越来越开,安弋看着眼前的人的动作,皱着眉头。
果然不是错觉,他的力量和速度……太离谱了,至少不是他这个“普通人”的面板能做到的程度。
而且从闻人屿对自己蜡烛下手和对面家新娘的话来推理,他刚刚还以为“新娘”的通关任务是让“新郎”去死类似的,但如果真是这个,那他为什么刚刚要救下差点被纸人碰到的他,还丢给他一句提醒?
他想不通。
闻人屿砍到大门口,突然站住不动,安弋没注意到眼前的人停下,直接整张脸撞到一个宽实的后肩,他揉了揉鼻子,视线绕过闻人屿身侧,向前方看去——
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如同潮水般向门口涌来,比刚刚看到的还密集恐怖。
身后被劈开的一堆堆纸片在不停地抽搐蠕动,刻在上半身的朱砂眼珠疯狂转动,好像巴不得要把这对鬼夫妻赶紧吞噬。
糟了,要被包围……
安弋现在除了手上的一把短刀,并没有其他武器,而且以他现在的面板数值点,肯定不能安全到达对门家的……
难道说他第一场游戏就要这么耻辱结束了吗?但这不是最低难度的副本吗??怎么就这么进入死局了???
面前的闻人屿转过身看着他,突然开口道:
“你现在还有机会直接退出这个副本。”
安弋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闻人屿淡淡地说:“这个局面凭你是过不了的。”
安弋听懂了,眉眼冷了一分:“你是让我直接投降认输???”
闻人屿:“嗯。”
安弋冷笑一声:“不好意思啊,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闻人屿:“即使穷途末路?”
“只要‘输’这个字没打在我脸上,那么即使存在不到千分之一的翻盘机会,‘认输’这两个字就不会存在我的生涯里。”安弋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语调愈发冷漠,
“我宁愿拼尽全力去争取那几乎不可能的胜利,也不愿意直接乖乖束手就擒。”
闻人屿看向他的眼神愈发认真:“宁死不屈?”
安弋斩钉截铁道:“宁死不屈。”
闻人屿垂下眼眸,微微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好像在犹豫什么,欲言又止。
安弋看他还盯着自己,开始有点急躁,都这时候了他还想干什么???
“失礼了。”面前的男人终于叹了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啊?什……”
话还没说完,安弋眼前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闻人屿扛在了肩上。
安弋:????????
“你干什么?!”他又惊又怒。
闻人屿并没有在意安弋的挣扎:“抓紧。”
他左手用力,扶紧了肩上的安弋。
安弋突然僵住了,脑子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们现在虽然身处在黑暗阴冷的环境里,但他明显感觉到他的脸越来越烫……
他除了小时候被父母抱在身上,哪里还被这样触碰过!!而且,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为什么这全息游戏触感做的这么真实啊啊啊!!!
扛着他的人明显没想那么多,他松开了右手紧握的长剑。
“哐当”
只听长剑落地,紧接着,一阵白光闪起。
安弋微眯着眼看过去,只见那股白光慢慢凝成了镰刀形状。
接着,黑色从内部开始逐渐吞噬白光。
白光消失,一把接近两米的黑色镰刀映入眼帘,刀刃上隐隐约约闪烁着暗红色花纹,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随即,闻人屿整个人就像离弦之箭,扶紧安弋,向前方汹涌而来的黑影突进,手中的镰刀挥舞出道道寒芒,黑影纷纷溃散,只留下一道道凛冽的劲风呼啸而过
他没有停过脚步,任何黑影都无法拦住他,甚至连他的发丝都无法触碰到。
肩上的安弋只能听到空气不停地被划破的声音,他勉强抬起头向后方看去。
借着夜空洒下的月光,他看到那些劈开的黑影就像那些纸片人一样,缓缓飘动,逐渐合成一个新的黑色人影,然后继续朝他们的方向移动……
但是闻人屿速度太快了,快到新的黑影根本无法追上他们,不过被拉开的空白处一直被其他黑影填补。
黑影越来越逼近安弋,安弋只能勉强抓紧闻人屿的衣服,并用另一只手格挡住黑影的袭击。
这姿势是真的难受,难受的想拿手里的刀再捅一次闻人屿,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安弋咬紧牙齿。
都是开服后的第一个副本,凭什么两个人数值差距这么大啊!
傻逼游戏!!!
他不停地格挡黑影的袭击,黑影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对门家,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在黑影即将碰到他的头发的时候,安弋感觉到一股锋利的风,几根零碎的发丝随之飘落。
他缓缓地扭过头,只见闻人屿从在身前挥舞着镰刀,变成向周身挥舞着镰刀,黑影一个接一个的被劈开。
由于镰刀飞舞的速度太快,安弋好似看到残影形成了一个球状,把两个人安全地护在里面,毫无死角。
安弋再也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了:
……大哥,你别忘记你肩上还扛着一个人啊!!
安弋特别担心闻人屿因为杀气太重把自己误伤,但是如果他此时能看到闻人屿此刻的眼神,那他一定会怔住——
那是一双非常平静,没有任何杀气,却特别专注的眼神。
*
黑影终究还是没有阻拦住闻人屿,甚至连他的发丝都没碰到。
闻人屿带着安弋安全地到达了对门家的门口,剩余的一个灯笼孤零零地闪烁着深红色的光晕。
他们周围的黑影,好像特别畏惧灯笼散发出来的光,凡是光的所及之处,没有丝毫的黑色人影。
安弋被闻人屿放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果然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光晕照耀的地方黑影不敢接近。
待他站稳,闻人屿用的那一把黑色镰刀已悄然消失。
只见闻人屿抬起手,把门上的灯笼摘了下来,缓缓伸向里面的蜡烛。
“你们在干什么!!!”房屋里,传来了一声女生的尖叫声。
吴蕊和徐天一立马从房屋里跑了出来。
吴蕊死死地盯着闻人屿手上的灯笼。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现在居然能出门,而且居然打着第二根蜡烛的主意!
这可不行!就算是闻人屿来了也不行!!两个蜡烛都没了她肯定过不了关的!但她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她不想死。
闻人屿淡淡地瞟了一眼她:“借火。”
他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把里面的蜡烛拿出来后,将自己蜡烛的烛芯凑了上去。
吴蕊气急败坏地指着面前两个人:“你……你们!”无力感从脚底升起,遍布全身。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在外面走,为什么他们的蜡烛又会熄灭,为什么还要来借个火,她只能死死地盯着门口的两个人。
徐天一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况,安慰着身边的吴蕊,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吴蕊那么看重蜡烛:
“吴蕊姐,你别气,他们只是借个火而已,不是借走蜡烛。”
安弋不知什么时候又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挂在了脸上:“是呀小姐姐,我们俩借个火而已,别生那么大火气嘛,借条会给你补上的。”
说完,也跟着闻人屿一样拿自己的蜡烛借了个火。
安弋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谢啦,拜拜。”
吴蕊和徐天一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借完火,把蜡烛放回灯笼里,挂回门上然后转身离开。
吴蕊看着眼前眼睛消失的两个人的位置,大门口的那一盏灯笼微微摇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常。
闻人屿她得罪不了,但是这个安弋……她一定不会忘的。
*
黑暗的人群里,有两个暗红色的光芒闪烁其中,十分显眼。
闻人屿和安弋举着各自的蜡烛安静地在路上走着。
凡是被烛光照射到的黑影,都立马纸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至光芒消失。
“……你的面板,不是原始技能数值面板吧?”
安弋还是没忍住率先打破了寂静。
闻人屿:“不是。”
安弋:“增强过?”
闻人屿:“嗯。”
安弋恍然大悟:“你们直接把内测的数据带进了正式服里??”
闻人屿:“嗯。”
依旧是简短有力,毫无掩饰,非常诚实地回答。
安弋:“那……你知道这个游戏为什么D级副本就存在死局吗?这不是难度最低的副本吗?”
闻人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难度没变,只是从没有玩家用过这个玩法。”
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但安弋瞬间明白了闻人屿什么意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哦,你的意思是我把我的自保buff搞没了????傻鸟游戏。
“那……”安弋张了张口,想继续问,又在犹豫。
闻人屿:“嗯?”
思索再三,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最想不通的那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被纸人碰到会怎么样?”
闻人屿:“……”
这次,他并没有立马回答,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微微张开了嘴巴,又立马合上了嘴。
安弋看着闻人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白自己得不到答案了,只好作罢。
*
两个人不知道在街道上走了多久,但是手上的蜡烛并没有因为一直燃烧而变短。
“到了。”闻人屿的声音把安弋拉回了神。
安弋看向面前隔着一个小桌板的,破旧阴森、散发着寒意的小店。
小店的内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似要把一切靠近的人吞噬。
小桌板上放着一个木制的像烟灰缸一样的器皿,借着蜡烛微弱的红光,隐隐约约看到它的边缘残留着的几抹褐红色,像是干涸的血印。
这个地方是离他们最近的,阿婆会出现的指定位置之一。
安弋用手指戳了戳这个小容器:“所以说,这个小烟灰缸是给我们滴蜡油的地方咯。”
闻人屿:“嗯。”
说完,便伸出拿蜡烛的手,将蜡烛微微倾斜,把烛芯旁积攒的蜡油滴下一滴进容器里,安弋也跟着滴了一滴蜡油进去。
【玩家安弋生命值扣除5点】
手上的蜡烛明显短了一小截。
安弋虽然表情还是一脸平静,但是心里又忍不住开骂:这你也要扣?傻*游戏。
而且旁边的闻人屿应该也扣了吧?怎么他看上去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两滴蜡油滴在了容器里,渐渐融合成一滴蜡油。
“叮铃,叮铃”
伸手不见五指的店里响起了铃铛的声音,闻人屿和安弋感觉到一阵阴风迎面吹来。
“真是百年一见,居然会有人用蜡烛来召唤我。”
店里传出来一道声音,安弋愣住了,并不是想象中的苍老沙哑或诡异刺耳……
“就是你们吗?”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扎着两个麻花辫的人从黑暗里幽幽的飘了出来。
她站在桌子的另一侧,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胸前的红宝石项链隐隐闪烁着。
安弋低头看着眼前隔着一个桌子,只到自己胸前的人:“……”
为什么阿婆会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