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出乎意料地顺利,再没有任何非自然的事件发生,让阿莉尔恍然只是和攻略对象出来散了个夜步。
不过当她在自己床边坐下来,淹没在面前乒乒乓乓弹出的一堆光屏之中,她就知道那显然只是错觉。
【恭喜击杀“傀儡”x1】
【恭喜达成“初识”成就】
……
阿莉尔凑了过去大致翻了翻,终于有了点自己真的在玩游戏的实感。
一个个将光屏关闭,直到最后一个显现出来。这个看起来像是游戏中插广告一样花哨的界面,不过里面的内容倒是正正经经,是主线任务达成一定进度之后送的奖励,一个名为回溯仪的小道具。
怪了这种变异的恋爱游戏居然会真的送攻略相关的道具吗?
一边吐槽着,阿莉尔伸出手点上了那缕烟状的图标。话又说回来,她也的确很好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确实,洛比托好像只是在那里独坐了一会儿,可她却觉得,那之后的洛比托却比她当初拼死从丧尸堆里逃离时更加狼狈。
明明还是一样的姿态,可是走在他身后时,她却好像能够感受到那种身处旋涡深处的窒息。
即使是弄错了也没有关系,她只是很想知道……
那个小小的图标在她手指下瞬间化为实体,如纱般轻柔地包裹住眼前的少女,将她的意识带回那个漆黑的塔楼。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一双血色的眼睛骤然睁开,死死地看向下方的人。
阿莉尔回过神来的瞬间先是被这道目光中饱含的杀意惊了个正着,随即才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现实。
哦当然,游戏也不是现实。她指的是游戏更上一层的虚幻。
尽量忽略那道令自己头皮发麻的视线,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周围没有半点亮光,哪怕凭借她的视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所以,如果道具说明没错的话,这里是……洛比托的视野?
她再度抬头看向头顶那双巨大的血色眼睛。
如果说洛比托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硬生生坐了半个晚上……
阿莉尔咬了咬下唇内侧的皮肤。
……那是何等的压力啊。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人对于时间的感觉都会变得模糊起来,虽然这个游戏声称不管回溯多久,对应游戏主线剧情之中也只会是一瞬间,但是阿莉尔还是决定……太漫长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感知,只有一双恨不得剜心噬血的目光时刻注视着自己,简直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酷刑。
就在她的感知开始渐渐模糊起来之后,黑暗却仿佛突然开始涌动了起来,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脊背,阿莉尔下意识地就要动作,却在摸了个空之后意识到,这里只是虚幻而已。
也就是说,这股杀意针对的是洛比托公爵!
周边的黑暗仿佛潮水一般涌上前来,将她这抹意识所依附的身躯死死缠绕住,一点点收紧了力道,阿莉尔甚至仿佛都能感受到脖颈处窒息般的痛楚。
夜色织成的绳索在脖子上不断收紧,阿莉尔似乎也能感受到身体主人胸腔内逐渐稀薄的空气。
动起来啊?为什么坐在这里束手就擒?
违背意愿地,那道背影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仿佛静默地等待死亡的收紧最后一道绳索,在缺氧的昏沉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开始晃动着,深深浅浅的黑暗模糊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包括头顶那双眼睛,一切都好像在不断摇晃着。
……不,不是好像。
阿莉尔努力摆脱这些负面的影响,定睛朝上方看去。
巨大的瞳孔仿佛由鲜血绘就,带着凝聚了漫长岁月的怨恨沉沉地向下压了下来,比起身体的痛楚,它所带来的折磨却好像烙印在灵魂上,恨不能将洛比托的灵魂用力地拽出来,用这份浓重的黑暗一口口吞噬殆尽。
剧痛所带来的眩晕之中,无数光影的碎片纷至沓来,将眼前晕染成一片万花筒一般荒诞而狰狞的色调,占据了几乎所有的视野。
无尽的沉重的感情从心底涌了上来,明明一无所知,眼泪却好像下一刻就要流淌出来。
阿莉尔张了张口,用力地呼吸着,试图将胸膛中那份几乎挤压走所有空气的感觉挥散,那些画面在她眼前不住地翻滚着,完全不可解读,却不妨碍她几乎被所依附的这具身体内部的感情所压垮。
痛楚到了极致之后,反而好像只剩下了思考的能力,阿莉尔有些怔然地与那双除了恨意别无所有的眸子对视着,张了张口,喃喃。
“……妈、妈妈?”
下一刻,就好像不久前的画面再现,漆黑的浪潮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撕破,空气重新灌进肺部,带来烧灼般的痛楚,阿莉尔看到自己这具身体抬起手来,眼前的空间骤然紧缩,一种玄妙的感觉掌控了身躯。
那双眼睛落在了掌心之中,疼痛从掌心处蔓延开来。他攥紧了右手。
轰——
一切退潮般散去,远超出其体积的血液从掌心汩汩涌出,流向他苍白的手腕,爬过漆黑的袖口滴落地面,一滴滴凝聚成细流,划过空间砸在地面上,却没有溅起半点。
他合上了眼睛,站起身来。
黑暗退走,带着一缕温柔的月色打在他的肩头,血色在他脚下瞬间漫开。
沉默的身影没有再看脚下的狼藉一眼,平静地转过身去。
接着,在抬眼的下一刻,门外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褐色的长发随着夜风摆动着,少女的目光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可在那一刻,阿莉尔却觉得一颗心脏重重地落回了原地。
他朝外走去,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光亮重新占据了阿莉尔的视线。
——回溯结束了。
在恢复身体的掌控权那一刻,阿莉尔无法自控地狠狠吸了两口气,记忆中那无尽的窒息感却还鲜明得不可思议。
缓了缓神,她才从刚才的场景中抽离出来。
如果端看洛比托的表现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正在经历的是这些。
而且……妈妈?
阿莉尔是个孤儿,自然体会不到相关的感觉,但如果她那一刻的感觉没错的话,那么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洛比托的母亲?
可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洛比托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而亡,而且她也很少在城堡内听说有关前任洛比托公爵夫人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可能是她。
尽管理智上知道这不可能,可阿莉尔躺在床上,目光触及房间里那高高的天花板时,却总忍不住地想着。
承载着来自母亲那样的恨意,洛比托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这样的思索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今天是洛比托每个月巡视领地的日子,因此兰斯也不需要再去上课,而是起了个大早在城堡门口送别小叔叔,一夜没睡的阿莉尔就站在他身后,抬眸看向那道弯腰走进马车的背影。
他今天穿的是立领,恰好遮住了脖颈处,让阿莉尔忍不住猜测昨晚他脖子上究竟有没有留下伤痕。
既然洛比托本人都不在城堡,兰斯自然也就不必去上课,送完之后他们便直接回了住处。
在回去的路上,阿莉尔看向身侧的小花园。那个曾经再见到的少女,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她皱了皱眉,想起了当初兰斯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说起来,阿莉尔也是一样幸运呢。”
……
他所说的幸运到底是指什么?
今天需要她忙碌的事情并不多,阿莉尔得到了来到洛比托城堡之后的第一个假期。她没有犹豫,以学习做饭为由径自朝着厨房走去。
据说所有新来的女仆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的话,大多都是被指派去厨房或者花园帮忙,一般都是做着清洗之类的工作,算不上粗活,但也并不轻松。
她想要找到和自己同期进入洛比托城堡的少女的话,就逃不过这两处,想了想她还是选择了厨房。
不为别的,至少她直觉如果是厨房的话找到人的可能性应该会大一些。她已经对这个破地方的安全系数完全不抱希望了。
身为兰斯的贴身女仆之一,阿莉尔在城堡内除公爵的地盘之外的地方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畅通无阻,因此,当她走进厨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当然,也没有人理会她就是了。
以一个外来者的眼光看,这座城堡里的每个人都像是缺少了某某些东西一般,散发着不容错认的沉沉暮气。
也正是因为这个,阿莉尔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中哪些是新来的。
仗着没有人拦她,她光明正大地截下了一个正抱着一筐水果的少女,右手轻轻一带,以一种看起来不露声色但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少女根本不可能推拒的力道将她带到后门处。
少女看起来显然不安极了。
和阿莉尔不同,在底层的女仆中待得越久,这种无声的压迫对她的驯服显然更加明显,以至于稍微偏离正常路线的任何事都足以让她胆战心惊起来。
阿莉尔拉着人在一处避人的地方站定,打量了一下,果不其然发现有些脸熟。
对方有些瑟缩地低着头,轻声问:“阿莉尔小姐,有、有什么事吗?”
阿莉尔露出一个亲切的笑脸。“没事,我今天放假,所以想来找人聊聊天,顺便向你打听一件事。”
她略低了低头,不着痕迹地压低了些音量。“当时和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些人,你知道她们都去哪儿了吗?”
少女抬起头,带着些疑问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对方鼓起勇气的“质问”让阿莉尔眯了眯眼。明明胆子那么小……
她心下闪过几个念头,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乱,依旧是那副亲切的模样。“当初我们进来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和我关系很好,约定了我之后还会回来找她。不过我最近太忙了,今天才抽出时间,又找不到人,只好先找个人问问。”
少女重新低下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又问道:“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
听到她这么问,阿莉尔就足以确定她们确实互通过消息。
她转了转眼珠,信口道:“她有一条项链,长度差不多在胸前,是金色的……”
就在她试图翻找记忆扯出更多细节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轻轻摇了摇头。
“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