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没有察觉到她的脚步变慢了,手里刀身上的黑雾也在变淡,但在邪神的触须将要再次碰触她时黑雾还是猛然暴涨了一瞬,替她挡了一下。
这些夏花都没有察觉,她眼前闪烁的幻觉让她看不清路,耳边也充斥着撕裂胸腔似的尖叫,不止是自己的,像是成千上万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
她脚下被横倒的椅子一绊摔倒在水里,邪神的触须终于找到机会缠上她的脚踝,把人拖进了那团黑色的霉菌。
掩盖着口鼻的布不知何时被掀开,让人窒息的霉菌气息冲进肺里,夏花猛地咳了几声,却只呼吸到更多霉菌。
触须缠住她的四肢和长刀,黑色的霉菌不断蹭在她身上,那团黏腻又蓬松的黑色里有个嘶哑的声音咬牙切齿般呢喃:“楚……画……”
她看到包围着自己的黑色里缓缓蠕动出一颗头颅,脖子下面没有身体,那些被黑色触须连接起来的霉团组成了他的身躯。
这些霉团还在不断增生,连他自己都被包裹住,看起来就像从胸腔里推出来一颗头。
那颗头有着金灿灿的头发,湛蓝却瞳孔扩散的眼睛,天使一样的脸上也被一块块霉斑占据。
“我又抓到你了……”
憎恨和兴奋在邪神的脸上扭曲,夏花能从那颗头下面看到破损且长满了霉菌的声带,他是怎么用这样的声带发出声音的?
她一边咳一边叫了声:“小阿尔伯特……”
邪神的声音骤然尖锐:“这不是你该叫的名字!!”
黑色的霉菌被惊动似的起起落落充斥满整个空间,夏花肺里开始刺痛,她用力试着活动拿刀的手,那些触须似乎发觉了她的意图,硬是将那把刀从她手里拽出去。
在刀离手的瞬间她身上最后那点黑雾也消失不见,身上每一处被霉菌附着的地方都开始刺痛。
邪神再次露出扭曲的笑容,“这一次你会留下来,再也别想走了……”
几条黑色纤细的触手从他脖子下面伸出来,不同于其他触手,它们没有附着着霉菌,却跟幻觉里看到的一样。
触手争先恐后地往夏花的耳朵里钻,夏花灼灼却又没有温度的眼睛盯着邪神,不带感情地说:“滚蛋,谁要跟你一起留下。”
新月环突然飞出来削断了几条黑色的触须,飞远之后在空中一个回旋又冲回来。
这一次邪神有所准备躲开了环刃,却没想到新月环直冲夏花飞过去,在她仰起的脖子上切下去。
【叮】滋滋……游戏……失败滋滋……已退出……
这是夏花第一次以死亡的方式退出游戏,比想象中疼一点,但好在她没那么怕疼。
她置身一片黑暗中试着深呼吸,肺里没有什么异样,但打开系统面板里面的长刀却不见了。
虽然只是系统里25积分一把的长刀,但因为上面有永恒高中的附魔她一直没有换掉。
这场游戏她损失了一个好用的附魔和一个灵魂点,但面对一场专门为了坑她而设计的陷阱,这些损失还是得承担的。
眼前的黑暗一直没有消失,夏花有些疑惑为什么还不把她传送回现实。不过第一次死亡退出没有经验,她也就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黑暗似乎有了变化,不再是空无一物的黑,更像是身处没有光线的房间里的黑。
但她确定这里不是她的房间,如果是她的房间应该能看见手机充电的指示灯。
片刻后一扇金属门在眼前打开,阿砾穿着那身高领黑衫出现在门外,得体又优雅地微笑着。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你会多坚持一会儿。”
坚持什么?找一个S级boss来猎杀B级玩家,她有必要浪费时间吗?
夏花懒得指责他们的无赖行径,毕竟上一次邪神出逃阿砾还专门带人去抓,这一次却只是在一边看着,摆明了是有人故意安排。
她不客气地走向门口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游戏后台。”
房间外的光线依然很暗,入眼所见像是一个巨大的中央机房,一排排设备上红红绿绿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墙壁上一排排如同监控的屏幕有的播放着画面,有的一片漆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光源。
阿砾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光线的昏暗,十分熟悉地带她走过大厅,步入一条四壁都是金属的走廊。
夏花问:“应该不是每个人死亡之后都被带来这里吧?”
“有人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不管是成为管理员还是GM都可以由你来选。”
“就不怕我把你们的秘密说出去?”
阿砾轻笑一声,“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你加入,就再也说不出任何事。”
夏花果断道:“那我拒绝。”
直到此时阿砾才转头看她,脸上像粘着一层名为“微笑”的面具:“人生有时候不是自己能选的,从你进这个游戏的那天,尽头就只有一个结果。”
即使她不同意,死亡九次之后也还是不得不交出自己的灵魂。
夏花静静回视他一眼不打算接过话题,只问:“你要带我去哪?”
“去休息室坐坐,看看协议。”
“不用了。让我见梨花,她不是被你们带走了吗?”
她是不会在这鬼地方签任何东西的。
阿砾轻轻笑着,他虽然被委派来游说夏花,但就他个人而言似乎不想她这么快入会,对她的回答倒是很满意。
他故作为难地说:“恐怕你现在见到也没什么用,她只是个残魂,还没办法独立活动……”
“那些不重要,先让我见她。”
夏花的目的很明确,阿砾笑了笑,按下墙壁上的按钮打开金属自动门,带她走进一条比之前更暗的走廊。
这条走廊像是没有尽头,两边排列着一扇扇挂着编号牌的门。他们走了很久才停下,阿砾对她说:“刷你的掌纹可以进去,我就不打扰了。”
夏花没多说什么把手放到门口的掌纹锁上,厚重的金属门向两边打开,里面又是一片不见光的漆黑,连脚下的地面也看不见。
夏花面无表情地迈步进去,身后的门无声关闭。
这里显然不是属于现实的空间,身处在一片黑暗四周没有任何光源,眼睛却能看到前方有一排款式复古的木质陈列柜。
夏花加快脚步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闭目伫立在陈列柜里的梨花。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她看起来像没有生命的人形玩偶。
玻璃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沐梨花】。
“梨花?”
夏花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陈列柜上也没有可以打开的门。她抬脚往玻璃上踹去,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陈列柜却纹丝不动。
她思索片刻放弃了砸柜子的举动,就算现在把人弄出来万华镜也不会让她带走。
她隔着玻璃对梨花说:“梨花,我会带你回去的,你再等等,别怕。”
不知道梨花现在有没有意识,她总是很胆小,害怕的东西很多。夏花倒希望她能没有意识地睡到离开万华镜的时候。
稍稍退开,夏花瞥到了旁边的陈列柜。熟悉的民国学生装和麻花辫让她走过去,看到一张已经不算陌生的脸。
【楚画】
她继续往前走,路过中间陌生的陈列柜,尽头的两个柜子又让她再次停下来。
两个柜子里的人都穿着古装,有着极为相似的五官,神韵却完全不同。
她看向标签:
【桑桑】
【小梨花】
她们摆在一起,像是一切的起源。
夏花蹙了蹙眉,这些都是她和梨花的灵魂曾经的形态。像是有人拿着铲子在她们灵魂深处挖了个遍,有种被人掘了坟的不舒服。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小梨花】身上,就听到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转身跑过去,见【楚画】柜子上的玻璃布满裂痕。
她刚刚踹的是梨花的陈列柜,为什么楚画的柜子裂了?
刚来到跟前,布满裂痕的玻璃就崩裂开,“楚画”从里面倒出来。夏花顾不得到处崩飞的玻璃渣伸手去接,“楚画”在落进她怀里的前一刻突然睁开眼。
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夏花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宛如看见一道血色从深邃冰冷的海底上浮,在水面开出一朵暗红的花,无比绚烂地占据着她的瞳孔。
这不是她见过的楚画。
下一刻她脚下一陷,地面消失不见,她和“楚画”一起堕入黑暗。
夏花的身体猛地一弹,像梦里从高处跌落,人一下子坐起来。
房间里浮动的气味和熟悉的床单触感让她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伸手打开台灯,果然人已经在酒吧的房间里。
手臂上传来轻微的疼痛,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伤口。
那是伸手去接“楚画”时被崩飞的玻璃割到的,此时的她却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自己在游戏里用新月环抹了脖子,随后人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自杀退出等于换了一条命,所有的伤势默认恢复,所以这是退出游戏之后受的伤。
夏花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一块缺失,却不知道缺的是什么。
看着身上的污水血渍还有被弄脏的床单,只能认命地起来收拾。
第二天一早沐夏花出现在裴医生的办公室,裴医生给她倒了水,猜也知道“谈恋爱”这么些天应该遇到了不少问题,能憋到现在才来已经不容易了。
他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坐回办公桌前,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喝了口水,平静地问:“最近跟对象相处的怎么样?”
“我怀疑前世的相好来找我了。”
“噗。”装模作样喝的那口水喷回杯里,裴医生赶紧扯了几张纸巾擦擦。
虽然东方凛那边也跟他说过这事,但是对方没有允许他跟夏花提起,他只能守口如瓶。没想到夏花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对,人家本来就是来找她的,她才是最该知道的。
裴医生从没有一刻感觉自己的专业技能如此匮乏,一面告诫自己谨言慎行,避免自己的言论会影响到夏花。一面再也压抑不住蹭蹭攀升的好奇心,询问道:“那个人说了什么?要跟你再续前缘吗?你怎么想的?”
“他什么都没说,我也没什么可想的,我不是已经在跟东方凛谈了吗。”
裴医生很想捶胸顿足一下,他不该那么早建议夏花谈恋爱。可是夏花的情况已经停滞了很久,在当时看来谈恋爱是个不错的情感刺激。
但是放在眼下就是另一回事了,人家以前的相好找来了,万一两人感情深厚,她还残留着某种感情怎么办?这不是耽误事儿了吗?
他在东方凛面前说的话是以宽慰东方凛为出发点,但在夏花面前自然事事要以夏花为优先。
而且这前世今生的八卦大瓜……不是,是离奇的案例,可不是随随便便能遇上的,他必须得全方面了解一下!
裴医生的专业素养里参杂着一股莫名的亢奋,对夏花提议:“你看要不要把老相好也介绍过来,我了解一下他的想法,掌握的全面一些才方便好好考虑后面的事。”
“不好吧,他有自己的医生,就是一楼的郑医生,你们楼上楼下的这样不算抢病人吗?”
裴医生一听,怎么这一个也有病?你们俩没事儿吧?
他不无遗憾地说:“这样啊,那就没办法……”
要不是他专业素养过硬,现在就想下楼去找郑医生问问情况。
不然中午找郑医生一起吃个饭吧,就吃个饭顺便讨论一下病例,没别的意思。
于是他又和蔼地问:“那位叫什么名字?他是单纯的心理问题吗?郑医生毕竟是给普通人看病的,如果他的病是其他方面引起的,还是可以让他来找我。”
这话倒是提醒了夏花,她一直以为“虞音”有人格分裂,但那个人并不是虞音。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东方青冥的?
她想起第一次在诊所撞见的濒临崩溃的少年,像一碰就碎似的,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但在第二次见面时,他闲适悠然地从楼梯上下来,带着满心满眼的笑意对她伸出手说:我叫虞音。
从那时起他就是青冥了。
但在鱼人洞窟她却又见到了被称为小疯子的另一个虞音。
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虞音真的是青冥的转生吗?
为什么她会莫名地觉得他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