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一种爱情,爱的时候非常爱,视对方为天上月、镜中花,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想要把世界上最美好最珍贵的都给她,却还是怕不够。
但真正的灾难来临了呢。
又唯恐避之不及,嘴里说着海誓山盟,手上却无半分犹豫,当机立断取你性命。
但你若是真死了,又要装出那副深情的模样。日日以泪洗面,夜夜唤你姓名。
这是爱吗?
谁想要这样的爱啊。
陆枭枭心里还在回想刚刚陆川说的话,他说是唐明皇杀死了杨玉环。
每一场戏都是,在宾客们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这一次谁会是唐玄宗的扮演者?”陆枭枭疑惑开口,“那些人并没有指定啊?”
“谁都可以是。”
林川依然是坐在专属于杨玉环的位置上,桌面上已经没有了其他三本笔记本,只剩下一本,红色硬壳,旁边躺着一只金色的钢笔。
显得有些孤独了。
回答完陆枭枭的问题后,他自顾自地翻看起那本笔记,里面是杨玉环的戏词,即使已经看过一遍了,但再看一遍,还是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陆枭枭和洛林来到他的对面坐下,他们异口同声:“谁都可以是?”
林川用钢笔在戏词上的某一行做上了标记,顺手往前一扔:“你们看看这句话。”
【恶噷噷一场喽罗,乱匆匆一生结束。荡悠悠一缕断魂,痛察察一条白练香喉锁。】
“字体不一样。”
陆枭枭发现了不对劲,其它字都是娟秀的小楷,只有这一行是狂妄飘逸的章草。
章草?陆枭枭皱了皱眉,这不是历史上唐明皇最擅长的字体么?怎么写在了这里?那这小楷……
难不成是杨玉环的字体?
“还有内容。”林川往后一趟,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懒散着噙着笑,“风光尽,信誓捐,形骸涴。只有痴情一点一点无摧挫,拚向黄泉,牢牢担荷。”
这是下一句戏词,这两句应当连起来看。
“这像是……”陆枭枭刚要回话,就被一旁的洛林打断了。
“像是唐明皇为杨玉环下了判词,而杨玉环回应了。”
“只有痴情一点一点无摧挫”,一问一答,杨玉环的回答只有深情,没有半分怨恨。
陆枭枭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一个乱世之下被抛弃,担下恶名被千夫所指的女人,怎么会没有半分怨恨?她道:“这只是后人为他们所杜撰的故事,说明不了什么。”
“但在宋希的世界里,”林川直接无视了陆枭枭的不满,“感情是很重要的。而且……”
他的眼神穿过陆枭枭,看向她身后墙上的那幅美人画,他说:“在这个世界,唐明皇和杨贵妃应当是一个人。”
他的话语算是彻底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是啊,扮演杨贵妃的人死了,所有人也就都死了,这出戏唱不下去,也无法再唱下去。
是唐明皇杀了她,也就只能他去替她,这何尝不是并蒂双莲,本就是一体。
“那现在怎么办?”
林川略过洛林的问话,转而盯着陆枭枭看,他的眼里噙着笑意:“杨玉环死后,这出《长生殿》应当唱到哪了?我有点不记得了。”
陆枭枭心知这又是林川的恶趣味,明明知道她并不满《长生殿》最后的结局,但为了宋希,她还是开口解释了。
杨玉环死后,唐明皇日夜思念她,试图通过招魂术寻找杨玉环的魂魄,最终在道士杨通幽的帮助下,于八月十五月夜在月宫与她重逢。
两人的爱情得到了玉帝的祝福,他们被允许在切利天宫,永为夫妇。
说到这里,陆枭枭暗了暗眼神,如果是按照戏中剧情,此时的宋希应当在月宫中才对。
月宫么……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抬头正好对上林川淡灰色的眼珠。
他们异口同声:“我们走错路了。”
此时完全在状况之外的洛林抿着嘴,看着二人笃定的眼神,心里至少放下心来。但面对二人异口同声的默契,心里却莫名酸涩,好像他永远被排除在所有同频的圈子之外。
洛林拿起桌上的钢笔,百无聊赖地转起来:“走错路?”
“因为月宫。”
陆枭枭淡定解释着:“杨贵妃死后会去月宫。所以,宋希她现在一定在月宫里。”
“我们要去哪找月宫,”洛轻笑一声,“这个地方可没有什么月宫。”
“月宫不一定在天上,还有可能在地下。”
月宫在神话中是位于月球上的宫殿,是嫦娥居住的仙境。然而,还有一种说法是月宫位于月球的地下深处,只有那里,会更冷更孤寂。
这也是为什么月宫还叫广寒宫。
听到陆枭枭的解释,洛林的瞳孔缩了一瞬,瞬间明白了大半,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地方最有可能是月宫的地方,就是那个塌陷的巨坑,深不见底,黝黑孤寂。
宋希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确实是走错路了。
林川不慌不忙的补充道:“现在只需要我在戏中死一次,地下月宫便又会出现了。”
因为地下月宫的出现来自于宾客们的哭声和信仰,而这一切均来自于杨玉环的死亡!
林川的目光停留在洛林的脸上,他淡笑着:“现在正是你逞英雄的好时候,到时候,要麻烦你陪我一同下去了。”
“好、洛、洛”
后三个字他是咬着字眼说的,慢慢道来,黏糊缱绻。
让人恶心。
洛林被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开口却被陆枭枭抢先了:“让他留下来,我陪你下去。”
现在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地下月宫,万一不是呢,万一下面还有别的危险呢。万一……
陆枭枭不想让洛林去冒险。
“哎呀呀,这就不好玩了。”林川慢悠悠起身,绕到洛林背后,一只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想知道宋希到底死没死吗?这就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说这话的时候,林川偏过头,眼神一直落在陆枭枭身上。
陆枭枭这才想起林川这个人,只是表面淡然,内心应当是比疯人院还要恐怖的存在。除了乐趣,林川不在乎任何事物。
她怎么会忘。
陆枭枭努力掩盖声音中的一丝丝颤抖:“放过他,我陪你去。”
“我去。”洛林的声音响起,砸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掷地有声,他挣脱开林川的束缚,眼睛与陆枭枭对视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办法回到门外,倘若我们都死了,你就回去吧。”
“病患的死亡正好可以减轻医生的负担,不是么?”
还未等陆枭枭反应,林川先抚掌大笑起来:“这真是太有趣了。”
竟然会有医生和病患互相在乎彼此,竟然还会有爱上病患的医生和爱上医生的病患。
真是满纸荒唐,满目荒诞。
有趣啊。
从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似乎是鸟鸣,又好像是长笛,暴力地划破这一片宁静。
陆枭枭深吸一口气:“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你们平安。”
长啸声过后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墙上的美人画像的眼珠一动不动,俯视着这三人,殷红的唇角扬起,挂上了佛像般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吉时到!请贵妃上场!”
林川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来到屋外,洛林紧随其后。
他们约定好了,这一次,由林川扮演将死的杨贵妃,洛林扮演唐明皇,而陆枭枭则是扮演台下的宾客,混入其中。
那黑白无常的眼珠子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瞬,就收起眼神,往远处一指,作出“请”的动作:“戏台子已经搭好了,还请您二位莫要辜负了这出戏呀。”
“桀桀桀桀桀 ”
说完,黑白无常就诡异地笑起来,化作黑白两道烟雾,随风散去了。
林川和洛林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也已经被戏服代替了,水袖曳地,唱得就是那唐杨二人间的生离死别。
二人迈着步子来到台前,踩着拍子上台,那三弦声音珠落玉盘,潺潺流淌。
台下宾客还是这些人,脸色更加苍白了,脸上皮肤都皱在了一起,像是早已被吸干了血液。现在的他们,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那脸上已经分不清五官,但那种信徒般狂热的渴望是半分不曾消散。
林川捏着嗓子,迈着步子就进入了戏里,唱词、身段、神态竟无一不像杨玉环,洛林心中暗惊:这短短几日,他就学了**分。
这种能力,有点可怕了。
“陛下虽则恩深,但事已至此,无路求生。若再留恋,倘玉石俱焚,益增妾罪。望陛下舍妾之身,以保宗社。”
林川已然来到了洛林面前,一句唱词拉回了洛林的思绪,他赶忙接下:“罢罢,妃子既执意如此,朕也做不得主了。”
还未唱完,洛林只觉得手中多了什么东西,好熟悉的手感,是他的匕首。
随着台下一声惊呼,他这才看见胸前已经被一大片血迹浸染。但这血不是他的,是林川的。
他握着匕首,手却被林川抓着,匕首的尖利处,刺进了林川的胸口,深深陷入。
殷红的鲜血就那样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