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长桌,宋希和陆枭枭坐在这边,林川和洛林坐在对面。
宋希看向自己面前摆着的一本笔记,封面是红色硬壳,精装,大概是一本书的厚度。
其余三人面前也有同样的一本。
她突然觉得这本笔记很熟悉,果不其然,她也找到了一支钢笔。
静静地躺在本子旁边,金色的,记忆中,那支钢笔好像本该是金色。
她翻开笔记,里面是用娟秀的小楷字体写着一段段文字,宋希轻声地念了出来。
“喜得玉人归矣,又愁他惯娇嗔,背面啼,那时将何言语饰前非!罢,罢,这原是寡人不是,拚把百般亲媚,酬他半日分离。”
这大抵全是唐明皇的戏词。
听见宋希的声音,其余三人心里也大抵明白了,翻开自己的笔记,均是与自己角色对应上的戏词。
那两位黑白无常说两日后上场,难道竟是让他们在这里排练两日的戏么?
“真是无趣。”
林川率先撂下本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他眯着眼看向对面的宋希:“原来你的执念是这么无趣,这还是我第一次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宋希一边玩弄手里的钢笔,一边翻看着那戏词,她头也不抬:“确实无聊。”
“那不如,我们玩点有趣的吧。”
在林川探究的目光里,她把这硬壳本子合上了,往桌子正中央一摔,眼睛也在这一刻明晃晃地对上对面的眼神。
“我刚刚一直在想,这规则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唱戏,难不成真是因为我杀了那位角儿?”正说着,宋希摇了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可又偏偏是我们四个,台上剩下的演员去了哪里?又偏偏我来演唐明皇。”
“杨贵妃死了,我顶得该是那位角儿的位置,可现在这个位置是你在坐。”
“你的本子里,真的是杨贵妃的戏词么?”
问完这句话,林川面前的笔记本突然无风自动,页面飞快地翻动着,须臾,又突然不动了。
本来一直淡然的林川看着停留那一页的内容,脸色微沉。
他身旁的洛林把那本子拿去,轻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林川,你死定了。”
瞬间,房内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宋希身上。
陆枭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猜的。”宋希扬起一个笑容,“入这门前我就一直想着,要让你们三个陪着我。没想到你们三便来了。台上那人死时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戏服,心里想着大不了我来把这戏唱完,但是你们三个得陪着我。没想到这故事的发展真是这样。”
“就在刚刚,林川本子里的话也是我心里所猜想,并没有任何依据。”
“你们猜,我刚刚心里在想什么?”
林川轻笑出声:“你心里所想,就已经在纸上写着了。”
宋希玩弄着手里的钢笔,笑得更灿烂了:“是啊,看来在我的门内,我就是神。”
陆枭枭温声道:“那你应该也发现了,你没办法对我们造成实质性伤害。”
“否则,你早就可以弄死我们其中的一个了。”
“你只能大概控制故事的走向,在这里你并不是万能的,宋希。”
“我知道”,宋希收了笑,眼神也沉了下来,她把双手支在桌子上,“我一直在尝试寻找一样东西,虽然我已经记不得是什么东西了,但我进了这座疯人院。”
“我的时间不多,只有这个地方,我可以完全控制你们。”她的猫似的眼睛里此时没有任何情绪,“抱歉,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完全信任你们。”
“请你们完完全全地帮助我,好吗?”
林川是与陆枭枭对视一眼后才看向宋希的,他几乎没有思考,噙着笑就开口:“我们过惯了欺诈和利用的日子,来寻求帮助的,你是第一个。”
“有点意思。”
说着,他把身子往前倾了一些,神色也变得严肃了一些:“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如果说,这出《长生殿》能够完美落幕,我会告诉你一些真相的。”
陆枭枭也应和着:“等这里的故事完美落幕,我当然会帮助你。医生帮助病患,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看似融洽的一幕,落入洛林的眼中,却是显得滑稽无比。
他摔了本子:“真是莫名其妙。”
“洛洛。”陆枭枭一声轻唤,迫使洛林与她对视了,也不过是半秒,对面那位少年就安静下来,如同一只被抚顺了毛的忠犬,只听见他顺从地答应着:“我唱。”
但这出戏的重点依然是在唐明皇和杨贵妃身上。
只听得这戏词最初是从他们嘴里一句一句念出来的,念得熟了,才慢慢带上一点音调曲儿。
这里的时间流逝他们全凭直觉,只依稀觉得已经过去许久,黄沙正在慢慢沉淀,变成不朽的愿景。
“不够。”陆枭枭突然开口打断林宋二人的对戏,她的眼睛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看着,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你们两个哪像什么即将生离死别的爱人,倒像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仇人。”
“如果连你们自己都不相信这出戏,难道那些人就能觉得这是一出好戏吗?”
林川皱着眉:“我从不相信这种虚虚缈缈的东西。”
宋希也叹了一口气:“我是信的,但是面对他,我演不出来。”
陆枭枭突然灵光一闪,偏头看向宋希:“你的内心深处既然是对这出戏记忆深刻,那一定是有什么打动你的地方。”
“对,因为我感受过。”
在这间木屋里,这句话掷地有声。
“虽然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陷入这出戏。但我的心里告诉我,我曾感受过这感情,比千刀万剐还痛,比生死离别更甚!”
“你可以不相信,但你也绝不能说这世上没有这样的感情。”
林川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她,黑发垂落及腰,猫似的大眼睛平日里隐藏在狡黠无辜的眼神之下,此时却是盛满了坚毅,正闪烁着点点星光看着他。
他那长年冰封的心,好像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此时洛林的嘴里正轻轻哼唱到那一句戏词:“罪巷孽深重,罪孽深重,望我佛度脱咱。”
这出戏在这木屋里,虽说依然是缝缝补补,但对于这四个人,终于算是成了。
正当宋希要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啸,那木门也忽地开了。
“吉时到!请诸位上场!”
四人又一次踏上了黄泉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是从地狱里回到人世间。
不多时,他们就看见了那熟悉的戏台子,和台下那满堂的宾客。
宋希突然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压迫感,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发现手里空无一物,只有那曳地的水袖。
随着上场的拍子响起,宋希逐渐适应了戏中的氛围,这一出戏,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生离死别。
台上四人明显没有什么脚步和身段,只能把希望寄予咋那不文不白的唱腔上,还有那临时磨合得来的一点点真情。
[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
这出戏渐入佳境,台下宾客的脸上竟也开始泛起波澜,似是沉浸了其中。
正唱到“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时,宋希只觉得脸上有些异样,抬手去碰,一片冰凉,不是眼泪是什么?
“呜呜呜呜呜~”一阵凄厉的哭声响起,宋希抬眼朝声音来源处寻找,是台下那满座宾客正流着泪,哭声汇聚了起来,往台上涌去。
“不对劲。”
陆枭枭往后一站,正好凑到洛林的身边:“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洛林也想到了:“是发病的前兆?”
疯子最忌讳情绪有大的波澜了,无论是大哭,还是大笑,都很危险。
更何况,现在是在门内。
此时的宋希的眼泪早已止不住了。
不行,这出戏不能再唱下去了,宋希会受不了的。陆枭枭正欲上前打断她,这时,台下的哭声更大了,仅凭声音,就让这戏台子摇摇欲坠。
那哭声里隐约夹杂着细密的尖叫声,人耳听着极不舒服,陆枭枭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脑海中这些哭声,视线也逐渐模糊。
等到视线清明时,这出戏正演到“杨玉环”缢死马嵬坡。
和最初一样,那一尺白绫悬挂着,“杨玉环”的尸体又一次垂落在那里!
杨贵妃,又死了!
陆枭枭正要去拉那“杨贵妃”的尸体,却被身前的“唐明皇”拦住了,定睛一瞧,戏台子中央,缢死的杨玉环竟是宋希!
而原本应该是宋希扮演的唐玄宗,已经变成了林川,此时正站在陆枭枭面前,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凭空交换了身份,只是那一成不变的还是故事结局,死得只能是杨玉环。
台下的哭声并没有停止,更大了,几乎是变成了嚎叫。
那满堂的宾客又站了起来,哭着叫着。
与先前一样,开始往台上涌去。
“跑!”林川一声令下,三人便见缝插针,趁着宾客们还没有汇聚成人墙,从那空隙中逃了出去。
正当他们即将摆脱人群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戏台子轰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