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出岫,云霓漫天,青苍的峰峦之间山瀑击石溅起万珠,清溪山瀑之音激昂,瑞气凌空仙境之中,点尘山和千隐山钟鼓楼上钟声一同响起。
欢宁知道这是弟子开始晨修了,可是她无法去看长凌口中那‘万书齐出’可移山倒海的场景,若不是有昀静掌门在她身上布下一层结界,她只怕此刻已丢了半条命了,这上灵清墟终不是她这样的妖能进入的地方。
宋臣廉静养之处,不是弟子的思明院,是在青松之间,离神书殿有很长一段距离的静悄悄的院落,十分清静,院落四围都是瞧着让人眼花的长廊,但走走转转也能拐到神书殿。昀静掌门带她来到宋臣廉卧床的屋外便离开了,她看着紧闭的门扉想冲进去看先生,可那日在山洞内先生痴傻的模样一直刻在她脑海中,让她害怕。
“欢宁!”
欢宁寻声看向右侧,宋信石忽然出现在房檐角隅的走廊中,面色如土,很是疲惫。
他急步走到欢宁身边,看了看欢宁,见欢宁无事,勉强挤出一丝笑:“你没事就好,要进去看主人吗?”
欢宁知道他昨晚一定是衣不解带的在照顾宋臣廉,心中觉自己没用,含泪点头:“可是我怕。”
先生,该是青竹林中含笑低眉为她解惑,在她说不过清霜时偏向着她把清霜说的哑口无言的先生;该是脉脉含情望着柔儿姊的柔和清朗的、会笑会说话的先生,不是那样痴痴傻傻的模样,不是······
宋信石苦笑:“我也怕。”
他怕,怕主人这一辈子都不想醒来。
欢宁抹抹眼角的泪,定了定神:“我们两个人守着,一直在先生身边说话,先生一定会听到回来的,还有柔儿姊,先生不会抛下柔儿姊的。”
宋信石也知道宋臣廉深爱柔儿,所以昨夜不停的在宋臣廉耳边说着寻找柔儿的话。
这世上,能给宋臣廉活的希望的人只有他的柔儿。
二人擦拭眼泪,推开屋门,床榻上的宋臣廉,乌发散在枕上,面色苍白,安静的躺着,静的令人恐惧,一种死灭的恐慌让欢宁忍不住去试探他的鼻息。
虽微弱但确能肯定他还活着。
这些夜晚,宋信石也同欢宁一般,抵抗不住心中的恐慌伸手去探主人的鼻息。
欢宁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害怕散去了一些,她不知道她应该做些什么,询问宋信石,可宋信石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也不知我能做什么主人才会回来,若是我的命能换主人回来,我愿意马上去死。”
欢宁跪伏榻前,看着宋臣廉,忍不住落泪:“先生,您快点醒来吧,您醒来之后欢宁和您一起去找柔儿姊,天涯海角,欢宁和姑姑、清霜、青蓉姐、玉竹君大哥陪先生一起去找,若是凡间寻不到,那欢宁就拼上这条命去冥界找,一定陪先生找到柔儿姊,先生,您快点醒来吧。”
宋信石也跪在榻前,跟着掉眼泪。
欢宁说起了青竹林,说起了柔儿姊,为她取名的、温柔的柔儿姊,不知身在何处。
午食时分,长风来送饭,见欢宁和宋信石跪在榻前,双眼哭得红肿,心下不忍,道:“欢宁,信石,先吃点素糕、素面吧。”
欢宁仰头看着长风,眼泪汩汩往下流,长风扶她起来,道:“是让你们来照顾他,不是让你们折磨自己。”
欢宁觉双膝之下似有钢针刺扎一般,无法走动,长风扶着她坐好在木椅上,又去扶宋信石。
二人坐好,可没人去动素糕,长风道:“我知你二人伤心、害怕,可是你二人与他最相熟,若是你们倒下了,我们虽能保他性命无虞,可我们的声音于他来说陌生而不得他的信任,甚至会让他想起往事疑心我们有诈,而不愿醒来啊。”
欢宁点头,擦擦眼泪,长风的话她记在心中,端起素面递给宋信石:“宋信石哥哥,先生醒来见不到相熟的人,会害怕的。”
宋信石点头,二人这才吃面填肚。
长风站在榻前看着宋臣廉,心中虽焦急但也知唯有宋臣廉自己愿意才能醒来。命,他神书派可以续,可向生还是向死,只能他自己抉择。
未时初,宋信石出门如厕,欢宁面朝屋内,蹲坐在门槛上,从怀中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传音鸣石,她记得慕乙上君教的口诀,可她哪敢念诀呢,况且先生性命已无忧,生死需凭自己抉择,慕乙上君来了也没用,既然无有生死存亡的大事,她哪里敢惊扰上君。
传音鸣石捧在手掌心,没有念诀,欢宁悲叹道:“上君,上君可曾有挚友恩师陷入绝境可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时候。”
呵,欢宁忽觉自己这念头可笑,慕乙上君是神狐,好友自然也不凡,怎会有弱小如她的妖。
“我真是糊涂了,上君是神狐,神法傍身,掐指一算便知凶吉,一定不会让挚友恩师受伤害这样的事发生的。欢宁弱小,无法预知吉凶,不能预知先生和柔儿姊有危险,让他们免遭这一劫。如今事情发生,欢宁不知所措,可幸有长风道长哥哥和长凌、长谨道长哥哥和掌门师尊姐姐引导,欢宁不致沮丧无力。欢宁决定,待先生醒后,欢宁要陪先生去找柔儿姊,不论山高水险,定要找回柔儿姊,或许,欢宁还会不知死活的闯入冥界,被打的魂飞魄散,欢宁也绝不后悔,若是上天怜悯先生,柔儿姊没有事,先生能早日寻到柔儿姊,那欢宁便为他们寻一个可以安身的清静之地,守着他们渐渐老去,同时躲在山中苦修,一定会得道再见到上君的,不过那是百年千年后了,若是欢宁保护先生时伤了凡人,要受天罚,那欢宁也一定咬着牙撑着一口气不死去,但若是这样欢宁不能得道,无法再见到上君,那欢宁虽然悲伤可却也不后悔,只是不知那时上君和神鸟大人是否还记得曾遇见过欢宁这样一只小妖。”
她欲成仙,这一点不变,可是先生她更不能丢下,所以昨夜她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决定将先生的事排在成仙之前,若是先生的恩她不报,那她有什么资格成仙,若是保护先生时遇到了那些方士,无意中杀了那些方士,要受天罚她也无悔,因杀了凡人而不能成仙她也无悔。
欢宁轻柔却有力量的叹息在天虞山慕乙仙府内慕乙的屋中悠悠消失,是欢宁曾浅卧在竹榻上的屋子,立在圆牗前的慕乙缓缓看向长案,面上虽无笑,可眼中却能看出他对欢宁说的一番话是意外的、惊喜的、赞赏的。
长案上,荆桃落花上是常年被他丢在屋外清池中的传音鸣石,一对传音鸣石中留下的那一块。
娇艳落花之上的传音鸣石又传出了欢宁的声音:“上君······”
只是轻轻呼喊了一声便无声了,立在圆牗前的慕乙微微眨眼,不明欢宁怎忽然不讲了,是那位先生醒来了吗?他无意之下期待欢宁能心如所愿。
但没有。
欢宁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宋臣廉醒了,而是身后忽出现一个影子,她转头看见了一位仙人——昀宁掌门。
昀宁掌门看到她手中的传音鸣石,微微一笑。
他的笑让欢宁想到了先生曾说过的博爱众生的上神,她那时不知什么叫博爱众生的慈悲心,怎么样才叫博爱众生,如何看出这慈悲心,现在看见昀宁掌门的笑后她好像明白了‘博爱众生的慈悲心’是何意。
她仍旧傻傻的蹲坐着,后仰着头看昀宁掌门,昀宁掌门笑:“这可是传音鸣石。”
欢宁一动不动的,回答他:“是的。”
昀宁又问:“方才你对着这石头说话?”
欢宁还是未动,回答道:“是的,我知道该念诀才能与另一边也拿着传音鸣石的人传音,可是我不敢打扰那个人。”
昀宁见她后仰着头,似乎是被自己惊吓到了,便也蹲坐在门槛上,等欢宁用手捂着脖子微微转了转后,才继续问道:“那,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欢宁没来由的信任他:“是慕乙上君。”
昀宁若有所思,忽笑道:“这传音鸣石我只在书中看到过,未曾亲眼瞧见过,能否借我握在手中细细看一看。”
欢宁就是相信他,相信他不会骗自己,相信他不会诓了这传音鸣石,放心的将传音鸣石递给他。
昀宁掌门看着手中的传音鸣石,微微一笑:“上君这是有意呢还是无意,可也觉得这孩子也是能得道之才?”
欢宁听昀宁掌门这话似乎是对慕乙上君说的,不是对自己说的,便提醒昀宁掌门:“您若是想与慕乙上君说话,我将口诀告诉您,没有口诀,慕乙上君是听不见您的话的。”
昀宁掌门微微一笑:“我乃一介凡人,未得神狐应允怎可擅自与神狐传音,就当是我自言自语吧。”
说罢,他将传音鸣石还给欢宁。
落花上的传音鸣石也停了声音,站在圆牗前的慕乙缓缓走向长案,轻笑,面上有一丝羞色。
已擅自传音,何来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