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师的劫 第39章 手指地狱

供奉神佛，本该是虔诚之行，为何他们被开膛破肚，身躯如此狰狞，聚集了人世间七情八苦里所有的消极。

两侧开外，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微微涌动，不确定是否有东西伏在水里。

韩明昱不敢冒险去一探究竟，握紧剑，以防真有什么窜出来害人。甬道且宽且长，足足有一里多，走了近千步，两列青铜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它们静静地站立着，面对面一组，依次排布至后，队伍规整，尺寸八尺，宛若成年壮汉，统一都右手操着长戈。

韩明昱停下了脚步，没有妄动，从储物袋掏出一个纸包，拈起一块红豆桃花酥抛了它们的中间。

正当她把纸包重新塞回去的时候，青铜人纷纷一动，空无的眼洞冒出红光，长戈横挥，还重复发出一字一顿的声音：“一步生，一步死……一步生，一步死……”

这句话以梵文的形式反复出现在石灯上，韩明昱当然不会忽略。

再从死物的口中说出来，异常吊诡。

青铜人脚下大约有个什么阵，被桃花酥触动了开关，已经没有令韩明昱反悔的余地了。唯一庆幸的是，她多留了个心眼，没有当即踏上去，否则就得被长戈扎成刺猬了。

青铜人认准了韩明昱这个活物，都朝着韩明昱攻击，青铜重且锋利，打在血肉之躯上不死也得半残。

唯今此刻，棠溪剑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名剑就是名剑，传承千年，还是天陨石质地，竟能生生割碎青铜。剑刃依旧光滑无比，没有半点刮痕。

一套带着灵力的赋谷剑法耍下来，十八个青铜人就被韩明昱斩碎，不管是人还是戈，都推成地上成为了破铜烂铁。

它们倒地的瞬间，红光转瞬即逝，也再说不出话来。

韩明昱站在了甬道的尽头，对面是更高的石台，两者之间相距甚远，好在有道石阶桥梁连接着它们，从低处到高处形成一个向上的通体黑色斜坡。

石台下是一汪幽深不澈的潭水，韩明昱不由怀疑这定海石窟的一部分是建立在深潭上的。这建造工艺简直鬼斧神工。

深潭里还有一尊参天大佛，是目前所及之处最大的一个建筑，规格大的惊人，像一座小山。大佛上半身露在水面上，下半身在水下，独臂只有一只左手，胳膊不断延伸到远处，看不到他的手到底在哪里。

韩明昱果断地踏上了桥梁，沿着黑色石阶一步一步向上踏，脚下的触感并不坚硬，反而有种浅浅的软糯，往下看，桥梁竟然在蠕动颤抖。

它动静越来越大，开始上下摇晃、左右摆动，衔接桥梁的那一头突然断开，变成一个硕大的蛇头，伸长舌芯，调头朝韩明昱袭来。

韩明昱眼疾手快，躲过它的攻击，但险些掉下去，此刻整个蛇身活络起来，蛇尾的部分也要从甬道那头断开来。

到时候，黑蛇带着她坠到水里可就麻烦了，水中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怪物。

听说民间有句话，叫打蛇打七寸，那正是蛇的心脏。

韩明昱将剑往蛇身一插，在剧烈的晃动中，一路划到了蛇心，黑色的渣滓瞬间漫天飞，连接的桥梁坍塌，韩明昱飞剑插到了石壁上，吊在半空中。

有一两只黑渣飞到了韩明昱身上，竟是两只卵大的虫子，连忙拂了去，打了一个防护阵遮蔽天上的黑雨。

原来都是数以万计的虫子组成的蛇。

韩明昱被恶心地念起了清心咒，然后朝下看，哪里还是什么幽潭，深坑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根本不是水。

还是说这从头到尾都是障眼法？

韩明昱转头朝那参天大佛看去，上半身依旧矗立在高空，下半身由黑色虫山叠起环绕，还在慢慢蠕动，而大佛面相扭曲，万般凶神恶煞，让人看了只会心生惶恐和不安。

与净业尊殿佛尊的庄严肃穆全然相反。

韩明昱不得不怀疑海内石窟供奉的是邪神。

韩明昱慢慢爬到了石台上，黑雨也落得差不多了，整了下衣衫继续往前走。前方越来越宽敞，不多时，五个巨大的隧道口堵住了韩明昱的去路。

一侧的石碑写着四个大字——

手指地狱。

蜿蜿蜒蜒，冗长的巨柱横杠在地上，前后延伸，韩明昱观察到这正是参天大佛的胳膊，而手指地狱是他庞然的左手，五个紧挨的隧道是五根手指。

石碑后有注释，大抵意思是穿过手指地狱就能登上极乐之道，五根手指只有一根才是正确的道路，其他的四根都是错误的道路，每个人的道路都不一样，但踏错了都是一个结局，留在地狱里为罪孽获得神佛的救赎。

梵文中又出现八个字：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韩明昱不知道如何选，什么手指地狱于她而言荒诞邪性，人若生来，便是有罪，一生都要赎罪，完全没道理可言。

但转念一想，若真有凡人来朝拜，想必枉死在这里的人定然很多。

她盘坐下来，按照净业殿里的传授，用金刚经超度亡魂。

有些金光从韩明昱体内冒出来，她没察觉，反而看到隧道口外围的一部分痕迹，每个洞口里都有满当当的遗骸。

金刚经刚念完，韩明昱就听到了动静，随即钻到角落里的一个石头后，与石碑成对角之势。

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如果是同类，韩明昱还能高兴点，可来的不是什么善茬。

这人穿着的弟子服，韩明昱在荟萃楼见过，正是解安城周家的统一服饰。

可这人又邪的很，仙风道骨上冒出几缕黑气，像是透在这个环境中，故意松弛下来似的。

男人围着石碑看了一圈，锐利的眼神扫荡四周，把韩明昱看得一个心惊，但他没察觉到韩明昱的所在。

“奇怪，这阴邪之所反倒还有一丝佛性存在，难不成受了万人香火，还真生出来光明之物不成？”

他盯着五个幽幽洞口张狂地笑了声：“本座就喜欢走正中间。”头也不回朝正中央走去。

带他的身影消失，韩明昱这才行洞口走了出来，她没打算跟着他走同一条路。

还得用自己的野办法。

韩明昱使出了心鸢，心鸢的线牵引而出，朝中间的洞口指去，韩明昱便知道中间的邪怨最盛，于是用灵力堵住中间的洞口，朝四个洞口依次测试，看心鸢率先指向哪个洞口，就先排除哪个。

最后只有左侧第二个，也就是“食指”邪气相对小点。

韩明昱收回了心鸢和灵力，信步朝食指隧道走去。

隧道里的情景令人不适，洞内镌刻着满满当当的壁画，韩明昱借着灵蝶的光看到了壁画的内容，无数血腥的场景刺激着感官，她忍住没有当场作呕。

她还发现了壁画不是镌刻在石壁上的，而是通过油彩画在了皮囊上，再由工匠用石钉粘胶将皮子蒙在石头上。

而材料都取之人皮。

地上又都是一块块分散的人骨。

韩明昱反复念着清心咒和金刚经，通过了隧道，她选对了，没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对她不利。

隧道后是一块偌大的广场，里面灯火通明，干净整洁，与狭隘的人皮隧道相比，这一处真当像个天堂了。

空气中还隐隐约约飘着股圣洁的兰花香，清洗了韩明昱肺中的不适感。

圆形大殿一角坐着一个儒生打扮的男人，跪坐在矮几前写写画画，他身上没有丝毫的不对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男人。

韩明昱走过去问他：“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身后不远处有一顶方亭，四面轻纱垂绕，里面有人在弹古琴，琴声悠扬地传了出来，与兰花香很适配。

“在下梅凡，这里是长生寺前殿。”

宝石穹顶，繁花岩地，钟声清远，香火缭绕，这就是长生寺！

韩明昱低头瞥见梅凡的大作，吃了一惊，他竟然在案几上画风月图，上面的男男女女春光尽显。

韩明昱拔出剑来，指着他，“如实招来。”

梅凡淡定地抬抬眼，“姑娘，小生说的是实话。”

韩明昱只觉得他的画中比较眼熟，从储物袋里掏出那本《二十□□月花册》，正是纨绔为道歉所赠。

当时的她还以为是什么新出话本，无聊时翻了几下，脸红地不知所以。

韩明昱把书扔到了案上，梅凡翻开一看讶然，“没想到小生的作品在后世如此受欢迎，感谢姑娘带给小生这么个好消息。”

好了，光听后世二字，韩明昱就知道梅凡不是人，是鬼还是念不好说。

梅凡搁下笔不再作画，当着他的的面将头发摘了下来，望着他光秃秃的头顶，韩明昱惊道：“你到底是书生还是和尚？”

“是秀才也是和尚，”梅凡乐呵呵道，“小生寒窗苦读十年，奈何庙堂乌烟瘴气，仕族相护，寒门子弟毫无出头之日，素日里小生就以风月书画为生。后来官府**，小生实在快要饿死了，便剃发入了空门，师父赐我法号‘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