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以为谢衡羽要对宁修不利,坚决说谢衡羽是个招摇撞骗的流民,囔囔着要去官府。
谢衡羽不作纠缠,一个瞬移就来到了厅堂,微末的法术就已经让铁柱吓得两脚发软。
铁柱连滚带爬跟了去,见到谢衡羽没有动手,反而在一旁与棺中人好言相谈。
谢衡羽了解了一切,虽然看不到棺中具体形貌,也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你的命格被拿走了,才无法被剥离躯壳,更糟糕的是,你所待的身体,不是人的,而是魔的。”
观禅和尚的方法其实可以,但他道行浅,没法看出宁修被夺取了天地人三命格,还有冒充凡人肉身的魔体。
宁修永远与无法离开此身,魔体不会腐烂,但等到魔气完全吞噬了专属人的死气后,宁修将万劫不复。
宁修快疯了,“洛华容是人,怎么可能是魔?”
她反应迟钝,也该发现端倪,无意在义庄照了水面,洛华容的面目居然变成另外一个女人的,她不安,就安慰自己和铁柱,是身死后的变化所致。
谢衡羽道:“眼下要先阻止魔气进一步扩散。”
得到准许,谢衡羽从包袱里拿出毛笔与朱砂墨,他会制符,出门在外会将工具傍身。轻微摸索着,便在棺面以及宁修虚空的上方画下五行阵。
人的身体、气行、魂魄都有金木水火土对应法则,五行阵可阻止死气侵染魂魄,也能克制魔气。
谢衡羽因此成了宁修与铁柱的主心骨,先留在了义庄,他是想帮宁修一回,奈何双眼中毒成了半瞎子,还必须商量个万全之策来。
藏在越府的确实是个大麻烦。
没想到过了两日,韩明昱竟上了门来。
韩明昱听完后,便已知晓,“这么说来,应该是越曦、洛华容和一个未知的魔,三方勾结,一同占了宁姑娘的身体和命格。”
谢衡羽点了点头。
韩明昱紧接着道:“这简单,明日我就去城内混进越府,调查个清楚。”
谢衡羽忙道:“师妹……”他不希望她孤身犯险。
“师兄,如今我成了浣灵师,斩妖除魔便是我的天职。我有能力保护别人,还有自己。”
这一年未见,师妹的巨大变化令谢衡羽身形微动,终究吐露一个字,“好。”
铁柱见师妹和师兄同等心善,赶紧撂下扁担,千恩万谢。
宁修在棺材里松了口气,自这位谢公子布下五行阵后,她就不得再离开棺椁,否则阵法失效,前功尽弃。现在对这俩师兄妹的感激之情言溢于表,内心求诸神明保佑自己度过大劫。
原不信命,现也信了。
离天亮还有段时候,韩明昱让众人回屋休息,在她没来之前,铁柱住东屋,谢衡羽住西屋,现在谢衡羽要与铁柱同住东屋,将西屋让给韩明昱。
韩明昱却道不必,“我与师兄青梅竹马,可以和师兄共处一室。”
谢衡羽心中一跳。
铁柱先替人尴尬住了,孤男寡女不合规矩,嗫嚅着也没敢把话说出口,想了想也不是他该管的。
几人各自回了屋,韩明昱将谢衡羽搀扶回去,就把屋门上了锁,她是有很多话要同他说,还有数不清的怨气。
谢衡羽温声道:“我打地铺睡,床让给你。”
“你行动不便,我不会占着床,当然我也不介意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
“明昱?”暗含一丝愠怒。
“谢衡羽,去年你不辞而别,带着叛徒的罪名一去不返,可有想过我?”
他薄唇微珉,竟是沉默了。
谢衡羽坐在床沿,而韩明昱站在床榻,将他的影子都盖住了,“告诉我,为什么要刺杀云华圣君,我实在想不出缘由!”
谢衡羽是谢氏旁支子弟,没上山前才七岁,别说跟圣君,与整个瑶山都不会有罅隙。
韩明昱是瑶山的人,谢衡羽若真是罪人,她也是无法为了他站到瑶山的对立面。
“明昱,我必须下山,龙脉受损,牵及瑶山。”
从地理位置上看,瑶山与宣州府同一条线,这条线便是龙脉。龙脉与瑶山的灵气相互蕴养,当年扶风朝开国便把都城选在宣州,就是因为龙脉可蕴养国运。
谢衡羽也不再隐瞒,“瑶山不太平,我和东方落意发现了多个细作,为了确保我能掠过耳目下山,只能以叛徒之名叛出,让这些明里暗里的棋子误以为我是弃徒,不会再将我身上放眼线。”
“为何会有细作?还有龙脉的事情,我闻所未闻。”
“我们怕百年前的魔道死灰复燃,仔细探查过却又不是,东方落意不让打草惊蛇,说留着也好过让对方再换一批进来,近来我与他尚未通信,并不知瑶山状况。至于龙脉,目前也只有我、湘夫人、东方落意知晓,消息不能散播出去,以防众心涣散。”
怪不得那些个时日,韩明昱要下山,就连一向对她宽和的韩凝湘都阻拦起来,不由郁闷起母亲与东方落意的站线统一。
只是疑惑得了解释,韩明昱也开朗不起来,到底是因为他们三人暗谋瞒着自己。
怕她嘴巴不严,还是怕她弱小?
谢衡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韩明昱的情绪,“明昱,将你牵涉进来只会令你烦忧,当时你也有别的事要做。”
韩明昱自然是困在道士的短寿骗局里,到处寻找长生之法不得其所。
谢衡羽本想说道士可疑,又发觉三年前的劝解没根本点出这点,略微心虚地不敢再说。
韩明昱也不想再提这件往事,又道:“做罪人虚名,也不至于刺杀圣君,看来圣君也和我一样被蒙在鼓里。”
“只能等龙脉与细作的事都解决,我们再去上报。”
韩明昱是清楚当时圣君被伤了胳膊,然后跑去南海休养,事情闹的大,然而她也被谢衡羽的隐藏实力给镇住了,一个修仙者居然能伤到玄仙之流。
这厢谢衡羽坦言了来龙去脉,韩明昱已经彻底放心了心结,她将这一年的事情以及使命也告知了对方。
韩明昱坐在了谢衡羽身旁,不由够到他清俊的脸庞,在碰到白纱前,被师兄用手拦住了。
两人的手交叠悬空。
谢衡羽带着轻微的请求,“别。”
“疼吗?”
“不疼,一点妖毒,过一个月就好了。”
“什么妖?”
“一只公狐狸。”
“真该死。”
谢衡羽已经将韩明昱的手按了下去,笑道:“无碍。”
最后,在韩明昱的强硬要求下,谢衡羽睡在了床上,韩明昱自己打了地铺抱着剑睡了去。
第二天铁柱给韩明昱多煮了两个鸡蛋,谢衡羽辟谷不用吃喝。
此次入城,谢衡羽非要跟着,韩明昱拗不过,两人留了一个通讯符给铁柱,教他用法,让他听音行事。
铁柱早已将师兄妹俩当成了仙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韩明昱成了谢衡羽的眼睛,没了男女大防,她就随意牵着他的手在林中走,回到了昨晚停马车的地方。
马车还是最先的样子,无人动过,韩明昱让谢衡羽安坐在车厢内。
韩明昱喂了马儿吃好马草,坐在前头,赶车进宣州城内。
快到城门之际,韩明昱却犹豫了,她将马车调转方向,找到另一个城门试图进去,却又停住了。
谢衡羽察觉出什么,“明昱,怎么了?”
“师兄,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寸步不离我身边。”
“好。”
宣州府被一幅巨大的画卷包在里面,相当诡异,眼下要想进入真正的州府内,就必须先入画。
韩明昱在想,天子脚下这般云波诡谲的手笔,没人察觉么?
如今她自身富有灵气,根本不需要划破身躯取血激活图腾玉,直接便可操纵浣灵技法,五感敏锐,就连这等变故也一眼看穿。
反正于她而言是好事,就不再多揣摩。
韩明昱与谢衡羽商量了片刻,便一道进入画内。
画里也是一座繁华的城池,烟火缭绕的街巷,风格却与扶风朝主流州城大相径庭。
内城绵长,想必登高而望,不愧是城阙郁盘桓。
单是陌生的城也就罢了,可坊间百姓,不管男女老少,衣服形制都与当朝所不同。
扶风王超统治甚严,一贯沿袭前朝燕与武车同轨、书同文、度量衡的习惯,衣服也要符合大体规制,就算时兴样式也不能太过,而这里的百姓却一个个视公法如无物。
不仅于此,他们还操着浓厚的乡音方言,别扭的官话,令韩明昱为听懂意思而吃力。
热闹繁华之下,街边却总停放着几处棺材,上面站着纸扎人,下面堆着黄纸钱,然而没人感到晦气,他们寻常行事或走路,竟意外的和谐。
韩明昱将马车停在了空旷的角落,带上重要的东西,扶着谢衡羽下了车。
画中的时辰也和现实中的不一样,多流逝了半个时辰左右。
谢衡羽蒙着布纱,只能探得朦胧的虚影,依靠韩明昱仔仔细细将所见所得叙述了一遍,之后留了心神听周围人的言谈。
韩明昱扶着谢衡羽走了几步,注意到也有条内城河,还有远处的石桥。
韩明昱刻意学着有口音的官话问路人,这是什么河?
过路人还算热情,告诉他们是淮河。
谢衡羽神色一凛,“明昱,还记得中古战国是哪几个国家么?”
韩明昱从小泡在藏书阁里,对人界的历史多少了解一些。
按照国家先后灭亡顺序,信口拈来,“卫、楚、赵、晋、齐,最后燕国一统六国,建立燕朝。”
韩明昱后知后觉,既然这是淮河,那么这座城就是墨城了。在中古时期,可是齐国国都,那时候还叫墨淮城。
不过墨城没落,早不如齐楚之地的蕲州府和扬州府。
谢衡羽点醒韩明昱,“这些墨城人不会说扶风朝官话,口音浓郁,既然是画里的世界,应画的是千年前的墨淮城,那时候中古战国,六国海内争霸,兵戎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