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要比所有人想象得来的更快。
傅景是被一阵子规律的敲门声吵醒的。她眯着眼睛在床上坐了一阵子,听着窗子外的骚乱,透过床上的糊纸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灯火。然后开始穿衣,用房里的冷水洗了把脸。
打开门出去,沐风守在外面侯着。
“发生了什么事。”
“城外有几个村民呕血了,村子里没有医者,来城里求救却进不到城里来,在城门口围了些人一直在敲城门。”
傅景点了点头,眼波平静,“兄长呢?”
“同谢大人和宋公子已经先行一步了。”
……
等到傅景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才知道沐风嘴里的“一些人”,已经多到密密麻麻地堵住了整个城门了。城中百姓许多也来到了城中的街道上,满脸忧色地看着外面。
虽然傅景觉得自己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的神,但是实际上,谢予安一行人也就只比她早到了不到一刻钟而已。也正因如此,傅景来到这里见到的,仍然是一副乱糟糟的场面。
很难得的,宋瑾脸上那种浅淡的平和不见了,反而是有压抑不住的冷漠与愤怒。就连傅延泽的笑意,都要比平日里淡上很多。傅景凑到傅延泽身边,“怎么回事?”
“城外村民来求助,有人阻止谢大人开城门,大夫们也不愿意出去。”
傅景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前面在同谢予安讲些什么的胖子,“那个就是你说的‘有人?’他是什么身份?”
傅延泽冷哼一声,“太子妃娘家的一个表舅,平日里也是个鱼肉乡里的货色。这时候倒是惜命得很,死活不肯同意打开城门。”
傅景挑了挑眉,“他不同意有什么用?”
宋瑾语气也很冷,道,“他联合了城里大多数有头脸的人物。”
淮州正处于危难之际,人力物力都不充足,贸然同这么多的富户交恶,对谢予安在这里的办公没有一丁点好处。
宋瑾他们知道这一点,而眼前刘员外也知道。
人总归还是惜命的。所以在知道城外村子里有瘟疫的时候,刘员外就集结城中的几家大户一起拿出了一些钱帮助城里的百姓熏艾熏醋,近些天也有不少人管他叫刘善人。刘伯守面上一派和蔼亲厚,可是他心里和明镜似的。他是善人吗?他可不是。他拿出钱拿出东西来,都是为了避免城里有人染病,为了自己活的安全。可现在,谢予安要开城门。门外那些乡下人都已经急疯了,谁知道门开了会不会有人闯进来?就算没人进来,可是那些个病的要死的人在城门口挤成一团,谁又能保证不会把城里人传染?
他这个人第一惜命,第二爱财。这次他已经舍那么一点财,让他心头冒血,可毕竟还能忍。但是开城门,简直是要踩了他的底线。
刘伯守常挂在脸上的油腻腻的笑容也不见了。带着府中的一众家丁,还有被他联络起来的商户们站成一排,拦在谢予安前面,扬声道,“谢大人,您爱护城外的百姓,大家伙能理解,可您也得念念城中百姓的死活吧。这城门一开,谁能保证城里的人不会被感染呢?”
果然,他这话音一落,原本只是在看热闹的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担心自己的安危,都是不愿意开门。
谢予安皱眉,“刘员外,本官已经讲过了。外面的人不会进来,本官只是要打开城门送几名大夫出去给病人诊治。”
“哦?”刘员外上前一步,肚子上的肥肉颤了三颤,“谢大人,城外那群乡下人的哭喊您也听见了,好像是有不少的人在呕血呢。这是个能传染的病,咱们心知肚明。您怎么不问问,有没有大夫自愿出城呢?”
谢予安一顿,看向之前出城去各个村里看病的大夫们。
其中一些人脸上带着犹豫,另一些人本来已经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家里的妻子孩子拉住了胳膊——原本只是听说病情严重,可现在耳朵边上听着城外人的哭嚎,他们又怎么能愿意让自己的丈夫儿子出去冒险呢?
到最后,竟然只有祝老带着三四个大夫站了出来。
谢予安咬了咬牙,这几个大夫根本就不够,可这种时候他强迫其他大夫出去,只会使本来就已经不安的气氛更加惶恐。
“送几位大夫出城门!”
“谢大人!”刘伯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带人拦在了谢予安前面,“这人要是出去了,可就不能进城了!”
谢予安的声调也猛的的拔高了一节,“你凭什么?城外的人命就不值钱了?刘伯守,你若再是阻拦,本官便以阻拦公务办你的罪!”
“哼。”刘伯守冷哼一声。
他身旁的家丁一个个扯着嗓子,喊起话来却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冲着来到街道上的百姓,“大家伙儿,城外的人一个接一个病倒,这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瘟疫!前些天就已经不少人病倒了,听说是上吐下泻,现在已经吐血啦!你们说,你们放心让出去看病的人再回来吗?想想你们的家里人,要是他们也感染上了,你们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
许多百姓越听越觉得害怕,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是大半都有阻拦的意思。他们也是恃着法不责众,你一言我一语地还有人往前凑着阻拦开城门。
傅景挺着城门外的哭喊,看着城门内的骚乱,面纱下的唇角勾了起来。
这就是人心。一门之隔,两片天地。而谢大人显然是不适应这种情况,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明明这种情况,直接用武力解决最是清楚明白,这样和这群人拖拉,也不知道还要拖多久。要不……回去再睡一觉?
傅景眯着眼睛想着,眼角的余光里突然发现,宋瑾上前了一步。
“开门!”
“尚方宝剑在此,见此宝剑,如见圣上亲临,违令者,斩、立、决。”
宋瑾高高举起手里的剑,声音沉着而又坚定。以宋瑾为中心,几乎是一瞬间,原本喧闹的百姓安静了下来。
谢予安与宋瑾两个人目光撞在一起,又互相错了过去。
一个混混受了刘守成的钱财,要他起哄,不让开城门。他向来胡天胡地地浑惯了,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气。他看宋瑾身材清瘦,又是个少年模样,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没有听宋瑾到底说了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在哽着脖子在喊。
“老子就不同意开城门,天皇老子开了也……”
他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看到一道冷光,下一瞬,他看到自己的没了脑袋的身体鲜血喷涌,倒了下去。
满是血污的脑袋咕噜咕噜滚到刘员外脚前。
刘员外脸色煞白,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一瞬间,整个城内都奇异般的安静了,就连惊吓到想要尖叫的妇女都紧紧捂住了嘴,没敢发一声出来。
宋瑾把剑归鞘,薄唇紧紧地抿着,将沾了血的剑举起来,不发一言。
谢予安冲着自己身后的亲随使了个眼色,下一瞬,谢予安身后的一片人都对着宋瑾手里的剑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便如同蝴蝶振翅一般,城里所有的人都乌泱泱跪了下去。不过片刻之间,除了举着宝剑的宋瑾,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隐藏在了角落阴影里的傅家兄妹,城门内没有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傅景看着宋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激发出来一般,居然连在半夜被扰起来的起床气都降了下去。夜里光线不明,但仍然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宋瑾挺拔地站着,犹如一株挺拔的竹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傅景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来。她勾着唇摇了摇头,轻声同身侧的傅延泽交代了些什么。
另一边,谢予安已经带着众人站了起来。宋瑾把手里沾血的剑送到谢予安手里。两人目光相对,谢予安无声地叹息。
“谢大人,宋瑾愿意带着大夫们出城。”宋瑾对着谢予安行了一礼。
谢予安刚要说什么,突然看到傅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到他注意到了自己,小姑娘眼睛弯弯。
“谢大人,”她的头微微仰着,整张脸都被面具和面纱覆盖着,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眼睛里面却装着十分的真诚,“我和兄长同宋瑾哥哥一同出城。”
宋瑾略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同样惊讶的,还有谢予安。两人下意识地用目光去搜寻更加靠谱的傅延泽,却发现刚刚还在的人此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兄长他去安排出城的事情了。”傅景悠悠道。
“谢大人,此种疫症,正是在病情严重吐血之时,才会以口鼻相传染。前几天大家一直蒙着面纱,也正是防备这一天。”傅景沉吟了一下,“所以城外,确实是不安全。大夫们出了城,在病情没有得到控制以前,不便回城。兄长会想办法安排这些人在城外居住。而城内,只要没有人得病呕血,燃艾熏醋便可。”
小姑娘声音清越,却掷地有声,许是刚刚被宋瑾镇住了,如今竟没几个人敢开口,整条街上没有杂音,少女的声音清清楚楚。莫名的,人们听到这样一个年幼的嗓音,竟然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起哄去怀疑这样一个女孩子讲话的真实性。
眼看着城内百姓重新轻松了一些,傅景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又悠悠然补了一句,
“不过,若是城外情况持续加重,定然也会影响到城内,到时候仅仅是熏艾可解决不了。”
“所以,还要刘员外助我们一臂之力啊。”
感谢xiner,感谢Aa,还有一直在留言的绯夜,七罪,初雪,145,还有很多没点到名字的小天使,你们让我觉得写文被人欣赏,是很快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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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