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净透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纸窗,轻盈地打在淡淡橙色的烟罗软帐上,朦胧梦幻好似云霞。
真是一个顶好的早晨,姬昀想。尤其是,几乎是抬抬眼就能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干净白皙的侧脸,简直是美好极了——假如自己没有被人掐住脖子的话。
姬昀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烟罗纱发呆了几秒钟,然后把视线移到了宋瑾美好流畅的下颌线上,继续发呆。
扣在她脖子上的手慢慢加重了力气。
姬昀无动于衷,就连八爪鱼一般紧紧扣在宋瑾身上的手脚都没有丝毫松懈和移动。姬昀是有起床气的。宋瑾用掐脖子的方式把她弄醒,她很不开心,不想理他。
直到她脖子上的手越来越重,逐渐让她感到疼痛和窒息,姬昀才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撑在宋瑾身侧,微微抬起身子,头一次用凶巴巴的语气和他讲话。
“睡都睡了,你要如何?”
宋瑾:“……”
宋瑾一怔,手下的力气下意识轻了一些,却仍然没有松手,“你昨天是乘人之危。”
姬昀仍然凶巴巴的,却透露出来一种委屈的感觉,“乘人之危了,你要如何?”
宋瑾看着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阴沉的脸色,“……姬昀,你要不要脸。”
姬昀一梗脖子,“我就不要了,你要如何?”
宋瑾:“……”
宋瑾有些挫败,一连三个如何几乎要把他砸晕。他能如何?能拿她如何?自从他识得她,她两次救他与紧急危难,为他擦身送药,为他置换冬宴上的酒水,为他选择退让。他不知道姬昀能有什么图谋,可姬昀给他的,没有算计没有压迫,没有欺凌,她给了他自从他入宫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得关心与温暖。如今,她一个女孩子,更是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为他纾解了**。他宋瑾,即使这些年走进地狱深渊,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自认为冷心冷情心如铁石,但他并没有忘记做一个人基本的礼义廉耻。姬昀于他有恩,即便他不能相还,可也不会害她。
他掐住她,两分是因为昨夜被姬昀看去身上不堪的压抑羞耻,八分是希望这粗鲁的对待能让姬昀退却。
他给不了她,什么都给不了,抛去身份不提,她是一个健康完整的女子,光这一点,他就配不上她。天上飘逸的云朵与地上万人踩踏的污泥,因为一场荒唐的情事搅和在一起,这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可是今天早上,他睁开眼睛,感受到自己常年冰凉的身体上紧紧贴着一抹令人舒心的温热,他居然感到眷恋。不要脸的不是姬昀,是他宋瑾。他内心感到惶恐,感到自己的铠甲被人撬了个口子,他只能用冷漠和粗鲁来武装自己,让自己表现得厌恶她,才能获得安全感。可她凶巴巴的样子,她带着些委屈的表情,她不讲理的话语,又把他竖起的刺安抚下来,让他的冷漠溃不成军。
姬昀轻轻嗤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把宋瑾早已失去力度的手掌拨了下来,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宋瑾抿紧了唇,将手臂挡在自己的额头上,撇过脸去不看她。
姬昀打了个哈欠,很想倒下去再睡一个来回,但想了想,怕床上那个男人自己别扭死,还是起来开始穿衣服。
摇光阁里的火墙整个晚上都有人给烧着的,床边的地上更是铺着厚厚的毛绒毯子,即使是清寒的清晨,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寒意。姬昀也没有管许多,大大咧咧地站在了地上,开始扯过昨天甩在屏风上的袍子开始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宋瑾侧着头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嘴唇越抿越紧。
经过一夜,两个人身上不可避免地都留下了许多痕迹。然而不同于宋瑾身上那些红润的暧昧的吻痕,姬昀身上是各种各样被揉捏啃咬出来的青紫瘀痕,活像是晚上被谁暴打了一番。再加上早上宋瑾留在她脖子上那一圈掐痕,青青紫紫,看起来格外唬人。
姬昀不动声色地看了宋瑾一眼。
昨晚宋瑾一开始魅惑地惊人,可后来药性半解未解的时候,宋瑾的动作却愈发粗暴。意志模糊的时候,他不像是在做什么充满爱意和感情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他手上的力度简直像是在泄愤。
姬昀暗自叹了口气。意识到或许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宋瑾的心性里已经出现了暴虐。她不想侵犯宋瑾的**。所以尽管她掌握了姬家的消息网,可是关于宋瑾的**,她并没有过多调查。即使知道变故很多,可她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宋瑾能亲自告诉她,关于他的一切。姬昀默默嘲讽了一下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奇怪情结,把自己的衣服套好,趿拉上角落里的鞋子,从书架背后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檀木匣子。
宝贝似的把匣子抱在怀里,姬昀回到了床边,把鞋子一甩,坐到了床上。
“宋瑾,你真的认不出我啦。”
宋瑾一怔。姬昀伸手把匣子轻轻放在一边,慢慢把宋瑾的胳膊从他的眼睛上拉了下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宋瑾做出一副冷漠的不想理她的样子。
姬昀不依他,罪恶的魔爪覆盖上宋瑾的脸一顿乱搓。宋瑾皱眉,伸手打开姬昀的爪子,冷冷地瞪着她。
姬昀梗着带着青紫手印的脖子不服输的和他对视。
某种程度上,她了解宋瑾。无论后来经历了些什么,宋瑾毕竟是被他爹爹那样一个大儒教导出来的,什么礼义廉耻忠贞不二,都是从小就深深刻在宋瑾骨子里的,即使后来经受磋磨,也不可能全然改变。比如说,和女孩子睡了,自然要对她负责。姬昀几乎可以肯定,若是自己只是一个身份平常的女孩,若是自己对宋瑾没有这样的执着,宋瑾一定会将自己好好安置,好吃好穿的供养起来,即使给不了感情,宋瑾也会力所能及地满足她的所有要求。然而昨天这个女孩,是姬昀,她对他没有要求,没有其他需要,她只对宋瑾这个人感兴趣。
在昨天以前,面对宋瑾,她绝对不会这样的放肆,可是昨天的事情给了她底气。只要不太过分,宋瑾就不会太给她难堪,顶多冷冷脸,却也都是纸老虎罢了。更何况,他们的缘分,早就注定好了。
姬昀看着宋瑾的冷脸撇嘴,“瞪我做什么,我这是在提醒你呀,你从前也这样做过。”
宋瑾看着她,“怎可能?我怎么会……”
剩下的半截话被宋瑾咽在了嗓子里。
宋瑾不曾对姬昀做过这种事情。可从前的宋瑾,对着别人做过。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宋瑾的脑海里形成……精绝的医术,还有古灵精怪的脾气,他的确想起一个人来。可是,这可能吗?宋瑾下意识地想要否定,从前那孩子有些娇纵,骄傲得像是一只小公鸡,古灵精怪又很调皮,和姬昀那淡定而又高深莫测的样子有着天差地别。
宋瑾呼吸突然一窒。与姬昀的种种在眼前闪过,姬昀在外面的确是高深莫测的,可是在自己面前,可不是越来越调皮无赖了么?
姬昀观察着宋瑾的脸色,心里有了计较。将那个匣子缓缓打开。隐隐散发着香气的檀木匣子里,没有珍珠,没有宝石,只有一张面具静静地躺在里面。
雪白的底色,朱红色的花纹勾勒,笔触蜿蜒流畅,勾勒出一个笑眯眯的狐狸样子,简单而又带着一种不出格妩媚。
六年前这样的面具还很时兴。但是即使是在当时,找遍大街,也绝对找不到一张和姬昀手里这个一模一样的,更找不到能比姬昀手里的这张画的更好的。这张狐狸面具,是从前京都双璧之一的少年,在一个灯火融融的夜里,伏在案边,眼里心里都是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一笔一划用心画就的。
那是十六岁的宋瑾所画的。画给他的小友,一个倔强的,赖皮的,却很善良的小姑娘。
姬昀把面具扣在脸上,抱着一只腿坐着,歪着头看宋瑾,“啧,小哥哥,你果真是记不得我了。可真是让人伤心。”
宋瑾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里却有些杂乱。从前不被注意的细节都变得清晰可见。——姬昀对他莫名其妙的热情,对他没有图谋的善意,对他卸下面对别人的伪装。还有他的小友,名字是景,姬昀的昀,都是日光的意思。他们的年纪,偶尔的小动作……他早该联想到的。
然而宋瑾慢慢垂下眼,“你变得太多了。”
姬昀不满地凑近他,“哪里有变很多,不就长大了长高了,声音变了。顶多,多学会了像我父亲一样假装莫测高明,这是祭司都要学的嘛。”
宋瑾:“……”果然她一耍赖他就说不过她。就连他“兄长”都从不和她计较。当年虽然相处时间不短,可他连她的容貌都没瞧见过,又怎么能把如今的祭司和自己当年的小友联系在一起。
姬昀见他不吭声,变本加厉地往他身上靠,意味深长道,“昨天可是你先招我的,阿瑾,可别想赖账。”
宋瑾又是一阵子哑然。
他的冷漠,他的算计,在她这里,通通都发挥不出来了。即使未曾记起从前的事情,他也难以真的对她狠下心来,何况,她是姬昀,也是他的小友。
他少年时家教严厉,入宫后境遇坎坷,细数他并实际上不太漫长的人生,年少时和她相遇,竟是难得的一段,让他感到轻松惬意的快乐时光。
面对这样的姬昀,他更是再难以冷漠相对,恶语相向。
冥冥之中,宋瑾似乎被动摇了,或许姬昀,真的是是他人生中的变数。或许,她会一直存在着,无论他是在阳光之下,还是身处污泥之中。
窗外阳光烂漫,就像是姬昀的名字。难得的,宋瑾突然有些念旧,他记得,从前第一次遇见姬昀那天,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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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忠犬,他的绳缰》·
·公主与宦官·
京都中人人都知晓,
司礼监掌印沈容奚,是圣上最忠诚且得力的恶狗。
冷血凉薄,阴险狡诈,绵里藏刀,
谁要是被他盯上,必然会沾上一身腥臊,不得善终。
可却不会有人知道,
这只恶犬也会收起尖利的獠牙,
带着说不出口的爱恋与温柔,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缰绳放到楚凤歌的手心。
黑暗之中,
他俯下身子,安静平和地趴在血污与泥泞里,
用瘦削的脊背,将他的殿下安稳地托向光明。
·《眉目作山河》·【俏皮聪慧公主vs温柔通透宦官】
永平二十二年冬,天降大雪。
梁都地处江南,如此大雪,百年难遇,百姓以之为奇景。
萧眠棠冒着大雪,在城楼上等了裴悯三天三夜,却终究没能等到他回来。
裴悯,大梁的九千岁,一介阉人,
他不干净,不清白;
是梁都百姓嘴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
但是这些萧眠棠都不在意。
她恨他,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小人,而是因为他是一个骗子。
小的时候,他说会陪她一辈子;长大以后,他说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离开。
全都是假话。裴悯是个大骗子。
所以他要她和乐安康,她偏不。
冬月十二,裴悯的生辰。
萧眠棠对镜梳妆,唇脂如血般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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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殿大火汹汹,萧眠棠重生回六岁的那个冬天。
裴悯对她说: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眠棠扑到裴悯的怀里,哇哇大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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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