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绘月阁,辛诺让空青备来沐浴的热水后,便一直泡在浴桶中。
一个时辰将过,水温冷,伤口裂,却仍在里面泡着,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洗去因被夙弋承强抱而沾染的肮脏。
她憎恨夙弋承是真的,可自决定顶替黎浅柠嫁入夙府开始,她就该做好这些准备的。
若不能立即寻得另半枚羽凤勾玉,取了夙弋承的狗命,就该做好与他演这夫妻戏份的准备。
深深吸入一口气,身子下滑,慢慢浸入水下,直至整个人完全没入水中。
许久,久到水面开始冒泡,久到憋着的那一口气彻底呼尽,才双手抓住浴桶边缘,站起身来。
搬去寒夕阁也好,这样自己就有机会出入夙弋承的卧房。
在夙府行走方便了,就更容易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次日,天气晴得极好。
新夫人要搬去寒夕阁与公子同住一事已在府中传开,这自然就表示公子已完全接纳黎二小姐这个新婚妻子,于是一上午间,绘月阁的门槛几乎都快被踏平了。
辛诺懒于应对,多数都是让空青接待,不管是来道贺还是巴结,也不管是府中侍女小厮,还是后院那几只金丝雀,皆是来者不拒,所有礼品也都一应收下。
这一上午的绘月阁活像是明目张胆收受贿赂的现场,热闹过后,院中堆满了礼盒。
辛诺不拒绝,不过是想从旁观察,粗略辨一辨找上自己的这些人。
昨晚那眼线会是谁?
监视的到底是夙弋承还是自己?
可毕竟是潜伏的眼线,露不露面且不论,这粗略一览也不会有什么发现,于辛诺而言也不过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午膳过后,她想趁夙弋承不在府中,借搬东西去寒夕阁为由,到他的卧房去查一查,看能否寻到另外半枚羽凤勾玉。
这一路倒也畅通无阻,包括入寒夕阁,甚至入其卧房,皆得守卫的小厮说公子有令,允许她自由出入。
有了书房那一遭,她更多加了警惕,不过许是得了夙弋承的允许,这一次没有人暗中监视,只是她这一趟找下来,除了一张画有凤夷族图腾的纸张外,什么也没有,羽凤勾玉更是没有半点影子。
夙弋承最有可能把羽凤勾玉藏在哪里?
还有,他这里怎会藏着凤夷族的图腾画像?
想寻的东西没寻到,又起了新的疑惑,看来这般大海捞针不是办法,她要想法子让夙弋承主动拿出来才是关键!
细细谋划间,心中渐渐有了计划。
*
今日大理寺事务繁多,夙弋承忙完回府时天已黑透。
刚入府便得寒夕阁守卫小厮阿大来报,说黎二小姐今日已将东西搬到了寒夕阁,也去过了公子的卧房。
听此汇报后,萧影无需公子吩咐便知该怎么做,于是抱拳礼后先一步离开。
再有小厮来禀,说晚膳已备好,夫人正在饭厅等公子回府,好一道用膳。
屏退所有人后,端木衍推着夙弋承直接往饭厅行去。
在到达饭厅院门外时,萧影也匆匆回来了。
“公子,东西她已经动过,但是又摆着原样放回了原位。”
萧影说的,正是那张画了凤夷族图腾的纸张。
“动过,又放回原位……她曾说过,黎宏让她在夙府寻到任何有凤夷族图腾的东西,皆需暗中取了交给他,这图纸她未带走,是不识得凤夷族图腾?还是别有他想?”
端木衍疑惑又好奇。
这也是夙弋承和萧影想知道的。
没有答案,萧影又道:“卧房被翻过的地方不止一处,很明显,跟书房一样,这位辛馆主又是在找东西。”
既对此人有了怀疑,他也就提前做了准备,在公子的卧房布了些不易察觉的小局,一旦被动过,就会露出破绽。
“那些地方公子可有动过?”
端木衍问。
萧影替夙弋承做了回答:“我做的那些标记,逃不过公子的眼神,既是为了‘抓贼’,公子是不会动的。”
夙弋承点头,确实如此。
“那她到底在找什么?!”
端木衍有些愤懑,公子的书房和卧房皆是府中重地,可见这个女人找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会是什么?
这种留危险在身边的做法让他很担心。
“好了,光盲想也得不到任何答案,还是加紧调查此女的真实身份,清楚了这些,也许就能摸出些端倪。”
夙弋承望着饭厅门里,道。
她既有意隐瞒,他偏就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倒要看看这个行为怪异的女人到底在图谋他的什么!
“忙了一整日,大家都饿了,先进去吃饭吧。”
言后,三人皆往饭厅行去。
萧影和端木衍虽是夙弋承的亲卫,可夙弋承将他们视为兄弟,所以三人一向是同桌而餐,只是如今有新夫人在,他们自然不好越矩,于是两人将公子送进来后便先退下了。
辛诺在想白日暗自搜查夙弋承卧房一事,以及自今夜起,她便要住进寒夕阁,所以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
饭后,推夙弋承回书房,一路上也是心事重重,未言片语。
夙弋承也只偶尔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对辛诺入他卧房搜东西一事,只字未提。
可这个女人接下来的举动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回到书房,辛诺将夙弋承推到书案后坐好,然后突然站到前面,一脸诚色地瞧着夙弋承,开口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向你认错。”
“认错?”
夙弋承想,自己没听错吧!
辛诺忽略他犯疑的表情,只道:“今日我搬东西去寒夕阁,见你的卧房布置馨雅,一时好奇翻了翻,结果……翻到了我也不知该不该看到的东西。”
闻此番言语,夙弋承略显吃惊,他是没想到这个女人会主动提及此事。
只是阿影标记的那些地方可不是随便翻翻就能翻到的!
“哦?那你说说,你都翻到了什么?”
语调轻然,至少自面上听,并无责备之意,反而多了几分兴趣。
这一次辛诺未直接回答,只自怀中拿出一方折叠的纸,上前递给夙弋承。
夙弋承接过,打开看时,轻然的面色微凝了凝,抬眸看回辛诺。
“这是我之前翻嫁妆时,在黎将军特意为女备下的一份贵重嫁妆中找到的,今日逛你卧室,无意间也在里面翻到了同样的图案,只是你的那个比这个小些许。”
辛诺递给夙弋承的,正是凤夷族图腾画像,只是相比于夙弋承藏在卧房的那张,她这一张是按照完整的羽凤勾玉大小所画。
当然,这也并非是黎宏藏在嫁妆中的,而是她故意画了,用来试探夙弋承的。
夙弋承眸光再落回手中图案上,辛诺之言是真是假,他还不敢断定,可她主动承认翻动过卧房,如今又主动亮出此图腾,真的只是单纯地行使棋子的使命,还是另有他谋?
还有这图腾大小,明显与代表凤夷族王权的羽凤勾玉一样,是巧合?还是故意?
若此图当真是黎宏所画,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手上有羽凤勾玉?而他欲取的正是此物?
可若此图是出自眼前这个女人之手,她此举又是何目的?
“你可知此图样是什么?”
他问。
辛诺早有准备,摇了摇头:“不知,也是今日偶然发现你和黎宏皆有此图,觉得奇怪,才拿来给你看。”
顿了须臾,又道:“此图是何意思?为何你和黎宏皆有?我这张是在黎宏给黎浅柠的嫁妆里找到的,藏得极隐秘,莫非……这便是黎宏想在夙府寻得的?”
“你很聪明。”
夙弋承没有隐瞒,要想调查有进展,此图样就必须露面。
“什么意思?”
辛诺是真摸不透眼前这个男人。
夙弋承将纸张放在案上,直言解惑:“这正是凤夷族的图腾。”
说间,一双凤眸紧盯案前女人,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点不一样。
可除了面色微凝,似乎并无不妥。
不过是辛诺压制得好罢了。
“所以……黎宏藏的这张图根本不是什么嫁妆,而是他交给黎浅柠的任务?”
她假装恍然。
夙弋承:“若你之前所言不假,那便是了。”
辛诺:“怎么?夙少卿仍在怀疑我?”
夙弋承勾着唇角笑笑:“这很正常,毕竟在下除了知道辛馆主名为辛诺,性别女,乃玉骨医馆的馆主外,其余一概不知,既是不知,总归是会存点好奇、怀疑之类的。”
这话竟让辛诺无从反驳。
且先不言此事,将话题继续拉回凤夷族图腾上,只道:“你既藏了这凤夷族图腾,可当真是有黎宏要找的东西?”
满怀期待。
只是……
“辛馆主好像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夙弋承拿起桌上纸张,示向辛诺,道。
几次谈话,说到旁的事上,她都沉默寡言,寥寥数语,唯独说到凤夷族,似乎她的话和问都多了些。
这话让辛诺心头一咯噔,骤然警惕,夙弋承心机重,眼睛毒,城府深,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被他看出破绽了吗?
冷然哼笑,立马换上一副不甚在意之态:“我以为我在行使一枚棋子的职责,你却怀疑我别有他想,既是如此,我便安安静静做一枚无思想、不多嘴的棋子,你爱怎么摆怎么摆。”
说罢,去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开始沉默。
瞧着女人这副生怨的态度,夙弋承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知为何,虽她一直戴着貌同黎浅柠的易容|面具,可每次看她,自然而然出现在脑海的,都是当初在玉骨医馆所见的面容。
那张脸比这个自然又好看许多,行为虽怪异,可人倒也是有趣。
“怎么?生气了?”
夙弋承将图腾折好,语气舒然,像关心,又不像。
辛诺在心底冷笑,口上也是直言不讳:“你,还不配让我生气。”
夙弋承:“……”
当真是生了一张刀子嘴。
“黎宏要的东西我没有,不过也不能让他失望,这戏还是要做的。”
辛诺仍旧双手托着下巴,扭头看来,一脸慵懒:“什么意思?”
黎宏要的东西他没有是什么意思?
莫非那半枚羽凤勾玉不在他手上?
不可能!
当初族王奄奄一息,将另半枚羽凤勾玉交给自己时,清清楚楚说了夙弋承的名字!
人之将殁,叫出的不是最亲之人,便是最仇之人,更何况夙弋承领兵杀族王,屠杀部族将士百姓,皆乃她亲眼所见!
羽凤勾玉代表着部族最高权势,嗜权逐势之人谁不想要,他夙弋承必然是不会轻易交出,才会说出“东西没有”这等幌子!
看来要拿回他手上的羽凤勾玉,还得费一番功夫了。
“你可会临摹字迹?”
夙弋承没答辛诺之疑,反而问。
辛诺摇头:“不会。”
夙弋承:“既是做了黎浅柠,任何与她不一的细节皆有可能暴露你,其中也包括她的字迹。”
话虽如此,辛诺却不甚在意,她并非要扮黎浅柠一辈子,字迹有异,她不写便是,更何况模仿旁人字迹是门技术活儿,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
然……
“过来,我教你。”
辛诺:“不学。”
夙弋承:“不想被人揭下你脸上那张皮,麻溜儿过来!”
辛诺:“我说不学就不学!”
要他教,她不怀疑会一个仇恨没压住,拿笔捅了他!
夙弋承:“……”
俊美面庞突然浮上笑意,略带几分戏谑,饶有兴致地看向跟他拉锯的女人:“夫人如此抗拒,莫不是怕为夫会对你做什么?”
这话……辛诺骤然一个冷颤,身上鸡皮疙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冒起来!
“夙弋承你有病吧!”
毫不避讳地训道!
夙弋承拍了拍双腿:“这事辛馆主不是知道吗?”
辛诺:“……”
此人不仅有病,还病得不轻!
就算准确无误地看到女人拿眼神剜自己,夙弋承竟也没生气。
“你……”
只是刚开口欲言,萧影突然进来,面色不好。
“何事?”
夙弋承也正经了面色,问。
“有一只鸟雀,来了。”
萧影汇报。
“看来有人是坐不住了,”夙弋承秒懂,指尖敲击着桌面,喃喃道,随即对萧影吩咐,“你先下去,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放她进来。”
“是。”
萧影领命,然后退下。
待其走后,辛诺看向夙弋承,好奇:“什么鸟雀?”
她没听说过夙府养了什么鸟雀呀,还“有人坐不住”、“放她进来”之类的,是鸟成精了还是有人利用鸟雀传递消息?
“想知道?”夙弋承又恢复了笑意,伸手拍了拍右手侧案桌空处,道,“过来我便告诉你。”
在辛诺看来,这男人分明就是一个流氓加无赖!
“没兴趣,也不过去!”
自己坐在这里不照样可以看!
“这一次你还真得必须过来。”
夙弋承态度强硬。
“凭什么!”
辛诺不服气,从小到大,除了师傅还没谁敢如此命令她。
“凭她是眼线,监视你也监视我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