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一出,黑衣侍卫利落地拔刀出鞘。
齐侗慌不择言求饶起来:“求大人原谅!方才是在下鬼迷心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啊!”
话未说完他就被一刀抹了脖子,鲜血喷出老远。
齐侗砰地一声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四周几个小役面色惨白跪了一地,见黑衣侍卫冷漠地拎着刀走来,其中一个小役情急之下反应过来,一边砰砰磕头一边颤声道:“侍卫大哥饶命!我们是被齐侗勒令威胁来的!我们这、这就走,以后绝不再来冒犯,求大人原谅我们这一回!”
他悄悄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诸位小役立刻磕头,赶在侍卫刀刃落下之前踉跄着爬起来,四散跑开。
与其同时,司府大门缓缓合上。
那道赭色银纹蟒袍已经进了府里。
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地收了刀,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几个奴仆走出来,把府邸门口清理干净,将马车和齐侗尸体一起丢去乱葬岗。
安雀道恢复安静了。
明窈几近陷入昏迷,却又在浓郁的血腥味中再次清醒。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模糊一片,好半晌,视野才慢慢清晰起来。
她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怔了片刻,缓缓看向两旁。
这里……是那个叫做“安雀道”的街巷,仅矗立一座府邸,司府,里面住着一个俊美但残忍的年轻宦官。
仇家把她绑了过来,当小女婢献给这个宦官来搏前程,却没想到为此付出性命。
明窈隐隐感觉头痛了起来,凛风吹得她很冷,要冻僵了。她意识到什么,看了看身下坐着的青石板路,又看向自己的手腕、脚腕。
依旧是被麻绳绑着的。
仇人……死了、跑了。
这个漂亮宅子的主人已经回去了。
四周很安静。
也很冷。
没有人给她松绑。
明窈用力挣了挣,绳子绑得很紧,她根本挣不开。靠着身后的树干缓了缓,她从袖口里抖出金钗,低头咬住钗柄,努力弯腰贴近双脚,用力去划脚腕的绳结。
麻绳很粗很硬,明窈费了力气,但麻绳只被磨坏了一点点皮,丝毫没有断开的迹象。不知过去多久,她牙齿已经疼了,忽然感觉发丝间冰凉凉的。
明窈抬起头,看到天上飘起鹅毛大雪。
下雪了。
白雪透过灯笼,被映出红彤彤的颜色,有种别具风格的凄美感。
因她忽然抬头,脑袋开始阵阵发晕,明窈力气消耗殆尽,靠着树干闭眼休息,意识朦胧中,齿间的金钗滑落到土壤上。
再过几日就是大年夜了,她想。
明窈觉得很冷。
有点想睡觉。
眼睫处有温热剔透的东西流下来,她有些虚弱,睡意渐起,有些难过地低低呢喃了声“秋姨娘”。
姨娘,没有人要幺幺了。
-
司府,书房。
司羡元坐于书案旁边,处理递到陛下面前的折子。这些全是文武百官即将递到陛下案牍上的奏折,但陛下看到之前都要经他手,由他来裁决朝廷之事。
他是京城大司马,位列百宦之首,处理一点折子不过是他拥有的众多特权之一。
王符管事蒲叔公敲了敲门,端着一碗浓郁的药汤走进来:“大人,今夜是望日,您旧疾伤痛恐会复发,先把药喝下吧。”
司羡元未搁笔:“放着吧。”
蒲叔公早有所料一般放下药汤:“已经酉时了。”
司羡元没应,专注看着折子。
蒲叔公道:“有个稚龄小女娘在府外昏睡了半日,至今无人认领,大人可是要放之任之?”
司羡元眉心蹙了蹙:“去处置了。”他冷笑一声,“断了齐家这三个月内的商线,让齐老头好好管管他的逆子。”
蒲叔公应是,委婉道:“近日朝廷已有不少官员对大人颇有微词,谏言说大人权利太盛,有违朝廷平衡,大人本应低调行事。若杀掉这小女娘恐遭御史弹劾,虽陛下不介意,但属实不妥当。”
司家手握朝纲重权,朝廷上下都在盯着他,杀害无辜幼童的把柄万万不能被其他人捏住。
“她乃明家女眷,何谈无辜。”
司羡元眸底划过一抹讥厌,眉宇间的戾气让冷白的皮肤透出几分阴沉:“内侍省掌权让这些蚂蚱都开始上蹿下跳,一个个阴奉阳违、中饱私囊、贪得无厌,如今竟胆敢拿八岁稚子当女婢,可笑!荒唐!”
“大人自有考量。”
蒲叔公福身拱手,退出书房。
他走出乌螣堂,唤来一个下人交代几句。
下人来到京兆尹衙门,京兆尹自然不会拂了司府的面子,命仆从拿食物和棉衣棉被去了安雀道。
京兆尹心中寻思不过是个小女童,找个收养人家应该不难,还能让司府管事落个人情,于是兴冲冲到了地方,待他看清楚那小女童的睡颜,才明白仆从那句“多多辛苦您”的言外之意。
京兆尹心里开始敲警钟。
那树下昏睡的小女娘远远看着都觉得精致漂亮,将来定不会藉藉无名。一般的人家生不出这样的女孩子。
有么这般惊人的容貌,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管她是不是罪臣明家的女眷,不管她身上有没有纠纷,这小孩他都养不得。
这个烫手山芋,他不能接。
京兆尹示意身后仆从将食物和棉被放到小女娘旁边,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委婉的推脱说辞。
司府仆从心直口快:“大人乃京城百姓父母官,为何一直推三阻四?”
京兆尹额间冒出冷汗:“这事非一时能决定,本官得先禀报上官知晓,还望贵府通融一二。明日我遣人来给司大人赔罪礼,望贵府莫怪罪……”
说罢他匆匆行一礼,不等司府的仆从反应便忙声告辞离去。
仆从只得去汇报管事。
蒲叔公眉头皱了皱,看着即将黑下来的天色以及夜幕隐隐挂出来的盈盈满月,面上闪过一抹忧色,匆匆往乌螣堂走去:
“罢了,此事明日再说,我得先去看看大人。”
这一夜度过的格外漫长。
明窈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她是饿醒的,睁眼时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双手双脚已经被冻僵了。她怔怔地,辨认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距离她被绑走已经过了一整天了。
大抵是怕她跑掉,双脚依旧没有松绑,但双手的麻绳被解开了。
明窈看到她背上多了个棉被,棉被里披了个不合身的棉衣。料子很破旧,针脚粗糙,只能勉强用来御寒。
旁边放了干饼食物。
原来隐约感受到有人来给她送棉衣、食物喝和水又离开并不是梦。
明窈拿起干饼,触感冰凉,她饿了,低头咬了一口。
很凉,很干硬。
她慢慢咀嚼吞咽,夕阳落了下来。
明拍掉手上的碎屑,重新握起金钗用力去划脚腕的麻绳。
这个是死结,已经冻硬了,划不断,更解不开,必须用小刀割。
眼前越来越昏沉,头痛加剧了。
她喘着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
原来自己发烧了。
明窈靠在树上呼救:“有人吗,有人吗……”
安雀道上连个行人都没有,更逞论大门紧关的府邸。
她对着冰凉的双手哈了口气,哈出一团雾气,下一秒头重脚轻。
她晕倒在地上。
次日,明窈发起了高烧。
她偶时清醒,勉强吃了几口粮饼,捂着嘴咳了几下,血丝咳了出来。
她擦掉掌心的血丝,拖着身体挪向街道对侧,那个漂亮宅子的主人不打算救她,但她得去借个小刀。
再切不断脚腕冻硬的麻绳,她会死在这里。
明窈吃力极了,望着遥遥大门,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的声音。声音不大,像是猫叫。
高烧将她的精神气蚕食殆尽。
她不怕死掉。可是死掉了,秋姨娘在泉下会心疼的。
明窈意识有些恍惚了。
天色又暗下来了,繁星慢慢爬上。
击鼓打更的声音响起时,司羡元体内肆意横行的内力才终于平息,三天的兵荒马乱终于结束,蒲叔公长长松了口气。
冬雪堆满庭院,白茫茫的一片寂静。昨夜又下大了。
天尚未亮,蒲叔公走到大门,唤来仆从把积雪打扫干净,推开大门时愣了一下。
安雀道正中央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晕倒的明窈。
蒲叔公这才想起她的存在,疾步走过去,一时摸不准她死了多久了,心中生出些许懊恼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刚要把尸体捞起来厚葬,却发现鹅黄小袄胸脯处微弱的起伏。
人还活着?!
“来人!”
蒲叔公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到司羡元穿着朱红朝服走出来,道:“大人何不休息片刻?”
司羡元眉峰微微压着,面上透着几分厌懒,常常勾着的笑眼也没了:“早朝。”
他随手扯了下袖口,抬眸时瞥见地面积雪中的人:“今日是谁负责处理尸首?”
蒲叔公连忙把小姑娘扶起来:“大人,她是三日前被送来的那位明家小女郎,今晨发现晕倒在我们府前。凛冬严寒,她气息脉象微弱至极,再不得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司羡元伸手探了探明窈的鼻息,眉头只是微微一蹙便面无表情。府邸马车正好驶出来,他浑不在意地收了手,捻掉指腹沾染的零星温热,随口道:
“死便死了。”
确实是有几分姿色。
但那又如何。
司羡元心中没什么动容,死伤他见得多了,老少皆有。坐上累累白骨堆砌的高位宝座,他心肠冷硬,不知温情。
蒲叔公抱着明窈,低头看她苍白又泛着几分坨红的面颊。这张脸是真的好看,也怪不得齐侗这般贪权附势的小人会挑中她。
到底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蒲叔公叹了口气:“是个可怜的……”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孙女也是死在冬天里,道:“明氏罪该万死,但稚子无辜。”
司羡元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手指搭在车窗上敲了敲。
蒲叔公猜不出他在思考什么。此人向来都是这般厌怠的神色,让他有几分没底。
估摸着自己的话没有丝毫作用,蒲叔公再次叹了口气,抱着明窈欲要离开。
但下一秒,昏睡的小女孩似是清醒了一瞬,眸子紧闭,无意识地伸出手,求救似的向前抓了抓。
半昏半醒的明窈碰到了司羡元的手指。
她触及到丝缕温暖,努力想要拉住它。司羡元蓦地睁开眼,眸里闪过几分戾气,有杀意一闪而过。
蒲叔公吓得要把她抱走,但小姑娘很快就软软垂下手,昏迷过去。
司羡元皱了皱眉又松开,淡声吩咐上朝。车夫驾马起步。
安雀道干净如雪,高挂的红灯笼格外喜庆,司羡元看着窗外洁白的街道,想到朝中又要有人下狱流血,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这般吉祥的日子,确实得找点福事儿做。免得府门沾血,大年晦气。
他眼尾微微勾起,旖丽面庞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眼底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笑面虎似的。
司羡元抬手挡了下晨时升起的太阳,熹光斑驳地落进棕檀木马车车壁上。他随意道:
“那便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