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巢鸾凤 第10章 鹊桥仙

三月廿一，阳光很好，我在宫里懒懒的躺着，唤着媵人将我那一箱箱诗书古画搬出去晒晒。

“今日精神看上去倒还不错。”李建成带着笑，一边说一边走进来。

我近些日子的精神确实好了不少，一想到十年后就能见到阿耶，整个人便也有了些盼头。再想想，这十年间也不能太过哀哀戚戚的过着，阿耶知道了会心疼。

“今日公务不甚繁忙？”我摇着美人扇笑问道。

其实我想他常常来看我，大抵也是为了不忘记阿瑾的模样。可其实阿瑾与我长得并不算很像，我真怕他看着看着反而记不清阿瑾真实的样子了。

“嗯，日子定了，四月十八。”桃蓁很有眼力劲的给李建成搬了胡椅，还恭恭敬敬地递了杯茶。

“什么日子？”我初时有些心不在焉，脑子也不再转，话一说出口便想通了，便又道声好。

我原以为还会再早些呢，十八至少过五七了。

“嫁妆什么都备好了吗？”他喝了口茶，又问道。

“不知道，宥儿和颉之准备的。”我看着那一个个忙碌的杏黄身影，又道：“你们当心着点，可万不能再像去年那般了。”

去年，有个媵人在晒书时把我的《西京杂记》给毁了，害得我心疼了半天。

“那应该没事，我让观音也替你备了点，明日便差人给你送来。”李建成看着我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忽然拍了拍我的脑袋，声音提高了些道：“你呀，自己的事情给我上心些。”

我猛然清醒了过来，拿着美人扇的手轻揉被他拍过的地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疼。”

“别装。”李建成目无表情道，一副把我看穿了的样子。

我便只能讪讪的放下手，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扇风道：“你便放心吧，在秦国公府里，我的嫁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面的。”

我敢说这话，倒不是对自己有多大的底气。只是李世民府里那几个也着实没什么好比的，长孙氏虽说出身显赫，无奈父亲早逝，在舅父高士廉膝下长大。虽说高家对他们母子三人是十分优待，可毕竟也家底有限。

至于阴氏倒是家底丰厚，父居高位，只可惜她入府时已家境败落，没入掖庭，又哪来嫁妆一说？府里的其他女眷也没什么好说，并无像郑观音杨玗这般正正经经的高门贵女。

而我，虽然是个没了阿耶，离亡国也不远的公主，可我到底也还是个公主啊。就算比不了有爹疼的杨玗，还没法比过秦公府的那些女眷吗？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已经破落到极致了，那也有李建成给我兜着底，他总是不会让阿瑾的妹妹太过失了面子的。

“嫂嫂害喜可严重吗？”李建成沉默了会儿，我便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我记得当年阿瑾有孕时，吃的刚端上来便恶心吐了，清瘦得厉害。但那日看郑观音的模样，似乎反而是珠圆玉润了不少，应是问题不大的。

“她倒没有。“李建成顺嘴便答，嘴角下意识便上扬了些，许是因为要为人父了吧。

李建成与郑观音本也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很是和谐。如今能添一子，自然更是欢喜的。

“公主，江大夫来了。”桃蓁带着笑走进内室，颔首道。

“叫他进来吧。”我看着桃蓁的模样寻思，其实江允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我走了，你好生歇着吧。”李建成起身，双手背于体后道。又站了会儿，等江允进了院子才离开。

“公主。”江允行揖礼，我能明显感到他的礼是行得越来越随意了。

“起来吧，江大夫的礼以后也都免了吧。”

“草民遵旨。”他适应得极快，说这句的时候就遵旨了。

桃蓁和琼琚扶着我上床，我整个人似没有骨头一样靠着她们两个走。其实也不是没有力气，就是不想用力而已。

“公主今日气色好多了。”江允一边施诊，一边与我搭话。

“嗯。”我也脾气极好的回他，“江大夫，本宫问你件事。”

“公主请说。”

“你可有婚娶？”我心下一横，便问出了口。

“尚未。”过了会儿，江允回答道。

我能明显感到江允拿针的手顿了一顿，我有些后悔，我不该问的，至少应该等施好针后再问的。

我想，牵红线这种事急不来，要一步一步慢慢说。江允的情况也得再了解清楚点，可万万不能稀里糊涂就给桃蓁找了个婆家。

江允也许是被我吓到了，而后便久久不说话。我想，他该多给那些贵女贵夫人们看看病的，这样他才能知道我是多么和善且事少了。

第二日午时，我刚刚用完午膳，郑观音便来了。随她一起来的还有十多个仆人，三十多个箱子，那便是李建成为我备下的嫁妆了。

昨日李建成的那句备了点，可真真是太谦虚了。而我昨日想他不会让我丢面，也实在是太小看他，太小瞧我们之间的情谊了。

这哪里是不让我丢面，这简直就是大大地让我长面了。

“嫂嫂怎得亲自来了，快些坐下，可别累着了。”我急忙起身扶郑观音坐下，笑意盈盈地说道。

“还不是想你了，也怕这些他们手里没个轻重，摔了物件事小，坏了福气就不好了。”郑观音便顺着我的力坐下，笑的很是温柔。

“嫂嫂这般细心周到，建成阿兄娶到你可真是积福了。”我在她右手处坐下，拍着她的手说道。

我说这话是认真的，郑观音能将偌大的一个唐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其治家能力便可见一斑，丝毫不亚于当年的阿瑾。而阿瑾的那些手段则是娘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其能力自然是出类拔萃万里挑一的。

想起娘娘心里又是一阵悲戚，也不知娘娘如今在宇文化及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们长乐聪慧美丽，世民娶到你才是真正的好福气。”郑观音拍了拍我的手笑着说。

我想她今日来，大抵还是带着劝慰我的任务的。

也是，哪个公主能甘愿做妾？虽说亡国公主大约是不配的，可我的娘娘西梁的永阳公主不就是正正宗宗的隋朝皇后吗？

大抵娘娘是前半程的命太好了吧。

“嫂嫂真好，我嫁了李世民，你也还是我嫂嫂。”我扯开了话题，凭心而论，我与长孙氏相比，还是娶后者更有福些。

“那是自然。”郑观音抬手从我手背移开，拿起茶杯轻抿，而后又对着我笑言道：“你住进世民府里后，我们见面倒也容易了。”

“原嫂嫂间隔这么久入宫见我是因太麻烦了。”我抬右手轻搭左手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皓腕上的红豆手钏娇嗔道。

“你呀，你便说说，哪家小姐夫人有我进宫勤快？”郑观音眼睛向下瞥了一眼，复又抬眼，摇了摇头很是宠溺。

确实，她的的确确是进宫次数最多的女眷，连我的好妹妹杨玗也比不上，仔细算算杨玗似乎自成婚以来便是没入过宫。

“是是是，还是嫂嫂最疼我了。”我作乖撒娇道，面上的笑意也是明艳得很，“所以等小侄子出生后，我也一定会好好疼他的。”

“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你怎得便这般肯定说是男童？”郑观音颇为慈爱的摸着肚子，一脸期待道。

“天机不可泄露。”其实我不知道，我只是为了讨郑观音开心罢了。

我知道的，她想要个儿子。她只有生了李渊的嫡长孙，李建成的嫡长子，她的世子夫人位子才是稳的。

毕竟，续弦和元配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我一个当妾也是没什么资格去操心人家作妻的烦恼。

聊得正欢时，李建成来了。他是亲自来把郑氏领回府的，其重视程度不言而喻。我也没多事留他二人在宫里吃饭，万一出什么事，我这脑袋怕是还不够砍。

出嫁前的日子我过的很是无趣，每日就是吃针灸睡听姑姑唠叨。直至出嫁前的傍晚，我刚指挥桃蓁去放水泡澡时，杨侑来了。

他看起来又瘦了些，我想明天要叫绣娘给他重做衣裳了。转念又想，明天我便不住这儿了，还是让颉之今日晚些去说吧。

“你怎得来了，今日不忙吗？”其实，他该是个好皇帝的。

“来看看你。”他驱散了一室的媵人，然后坐在我常坐的胡椅上。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笑了笑，也没再寻位置，便站在他身前。

“整个大兴谁不知道，昭华公主最好看，我自然要多看看。”他的样子像极了送女儿出嫁的父亲。

我走了，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你若想我了，我还是随时能进宫的。”我宽慰道，照理来说，该是他劝我的。

“长乐，你想嫁吗？”过了很久，他才说话。

“嗯，嫁给他，我很开心。”我扬起嘴角，回了杨侑一个笑容。

他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走出了门。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去，才发觉我的侑儿长大了。可是他好像长得太快了一点，太快了。

“颉之，你去趟司衣局，让她们再给圣人做几套衣服吧。”说着，我又坐在他刚刚做过的胡椅上发呆。

我成亲当日被姑姑叫醒起了个大早，一众媵人为我梳洗上妆。我的嫁衣是一律照一品外命妇准备的，按理来说这是正妻才有的规格。但我到底毕竟还是公主，故而这样的规格也不算十分逾矩。

青丝罗翟衣，绣榆翟九重。冠花钗九树，缀宝钿九个，并以两博鬓。敷铅粉，抹胭脂，作檀晕妆。描黛眉，贴翠鸟花钿。画斜红，点珍珠面靥。涂唇脂，似蝴蝶。含沈麝，纳瑞龙脑于身，香盈满室。

饿着肚子听着宫里年长的姑姑说着训诫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到了黄昏时分，李世民的迎亲仪仗到了宫里。颉之便为我取来了却扇，我举着放在面前，不到半柱香便觉得手酸了。

李世民由傧相李建成赞引拜我的亲人杨侑，后又做催妆诗。由于那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且累得筋疲力尽，所以我只断断续续听到了什么，公主贵国公府，赐花晓霞几个词。

李世民御轮三周，我只依稀瞥到红影，便被媵人们扶着坐上马车。这一身礼服极重，我只觉得要被压得无法呼吸了。

坐车坐得昏昏沉沉，几近入睡。倒也不是不紧张，只是疲乏得再没力气紧张罢了。

“公主到了。”桃蓁轻声提醒道，我用力睁闭双眼，然后才由媵人扶着下车，在毡席上走过，身后的宗室稚子在撒着谷豆，我跨越火盆后，便进了青庐。

而后又拜了祖宗，公婆，虽说这规矩是繁琐至极，眼下我亦是十分饥饿疲惫，可经姑姑多日教习后，也并未出什么差错。

被送入洞房后，又不知等了多久，只知道我等来了一身酒气的李世民时，连肚子也不饿了，

我心里不爽，我饿了一天，他倒是吃香喝辣舒服得很。

“柔荑执团扇，净似芙蕖仙。柔风动喜烛，娇香绕鼻间。”这是李世民作的却扇诗，我能感受到他的疲惫。

若不是我手举得太酸了，旁边又有姑姑看着，这诗我还真不想让他就这么过。

我放下团扇便看到了桌上的一盘生饺子，我看了眼旁边的姑姑，姑姑正一个劲地朝我使眼色，我狠了狠心用筷子拣起咬了一小口，然后硬生生吞下去。

“生不生？”姑姑声音响起，不算悦耳。

“生。”回应她的，是我如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

姑姑任务完成离开后，便只剩下我和李世民两个人在婚房里。李世民看起来也很疲倦，可嘴角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喝完合卺酒后，李世民便替我解发髻，其实这原可以叫媵人进来弄的。他的动作看上去有点生疏，虽然可以感觉到他已经很小心缓慢了，但他依旧地扯下了我几根头发。

“你先去泡澡吧。”待他解好发髻后，我甚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那你呢？”他皱了皱眉头问道。

“我洗完面就来。”我笑了笑，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事实上，我不仅洗了面，还把桃蓁叫进来，帮我把这身重的能压垮人的礼服给换下了，脱下礼服的一瞬间我顿时觉得这个人都轻松了，似乎都能飞上天了。

我身穿薄如蝉翼的藕色寝衣，手里攥着剪子，慢慢地向后面的温泉池走去，心里也不免有些期待与忐忑。

李世民听到脚步声便回头，他看起来似乎精力恢复了不少，气色也好多了。他向我招了招手，喊我过去。

我有些紧张，步幅也越来越小。终于走到他身边，迟疑了一会才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下了水。

李世民想来抓我手，才发觉我手里握了剪子，一时面色有些不对。

“那个，我听说，民间成亲是要结发合髻的。“我有些温吞，解释道。

他面色顿时好了很多，眉梢都染了笑意。握着我的手便剪下了我俩各一缕青丝，然后他便看着我编发。其实我实在说不上心灵手巧，所以编的同心结也真的是勉勉强强算看得过去。

李世民把剪刀与同心结放在岸上的玉盘里，然后看着我，很认真的说道：“琬琬，今天我很开心。”

我红了脸低下头，也不知是这水温太高还是他的话太动人。过了会儿，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是。”

最近比较忙，又正好写这一篇要查询的东西比较多，所以就更新得比较慢，大家真的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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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鹊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