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颜飞快的回了画院。
“怎么了?冒冒失失的,”裴学士皱眉,看着越大越没规矩的裴昭颜,不由得厉声道,“慢些走!”
裴昭颜没听,飞快的跑到她身边坐下,张了张口又闭上,起身谨慎地把门窗都关上了,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师父,我闯祸了!”
裴学士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听了她说的话心里一咯噔,慢慢问道:“何事?”
“皇上说,他要纳我为妃。”裴昭颜飞快的说完低下头,双手把衣裳绞得不成样子。她好后悔,为什么要教皇上画画,为什么非要进藏书阁,不然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咬唇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又在衣裙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裴学士心软了些,探身摸摸她的头发,缓缓道:“不怪你,皇上迟早会纳你为妃的,不过如今早了一点而已。”
这话让裴昭颜心惊,她喉间哽了下,急忙问道:“师父,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过,皇上看上你了,你还不相信,如今……”她叹了口气,“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好好教教你规矩吧。”
裴昭颜闻言还有些难以置信,“师父,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没再说话,许久才艰难道:“师父,我知道了,皇上让我明日去养心殿作画,我会小心的。”
裴学士默了默,看着裴昭颜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里也难受。
劝走了裴昭颜,她又坐了片刻,才往养心殿走去。既然皇上让昭颜与她商量,肯定是有事要说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过去,也省了麻烦。
到了养心殿,皇上果然在等她。她还未行礼,祁淮便伸手扶起她,道:“师母坐吧。”
裴学士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一眼,见他眉目英挺,举手投足间傲睨万物,显然可以独当一面了,他是天生的帝王。
可是不知怎的,她却想起从前那个怯懦的小皇子来。
那时因为他的母妃李贵人体弱多病的缘故,祁淮只是个不得宠爱的皇子,先帝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
某一日忽然得知他都长这么大了,终于让他进了太学读书。
皇子通常五岁入太学,他已七岁,才终于得了读书的资格。幸而李贵人是个博学的,自幼便教他认字,他也聪明,是以学的也不是很吃力。
甚至可以说是极有天赋,回回提问都是他第一个站起来,只为让夫子们在皇上面前轻描淡写地夸赞他一句。
裴学士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被几个比他年长的皇子一起欺负,说他爱出风头,说他有娘生没娘养,捡起个什么就笑嘻嘻往他身上扔。
他也不反抗,只默默的盯着他们,似乎要把他们的模样都刻在骨子里,迟早有一日他要报复回去。
他自幼便是知道隐忍蛰伏的,除却在课上抢了受宠皇子的锋芒,只是为了让先帝能记住他,对他的母妃李贵人好一些。
可是他并不知道先帝并不关心皇子们的功课如何。同时这也为他带来更多的不幸,比如其他皇子的排挤与欺负。
裴学士也有孩子,见了祁淮,自然是极为心疼的。彼时她的夫君章太傅还只是个太学的夫子,她便找了个提问功课的由头把他们都赶走。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不忍心看他倔强的眼睛,还是回去了。
回了府她便和章夫子说了此事。后来问起祁淮,章夫子说他再也不第一个站起来了,在一众资质平庸的皇子里更显平庸,再也没受过欺负。
只有他们夫妻知道,祁淮是在隐忍,只为寻找一个机会坐上皇位,后来终于如愿以偿。
如今他终于说出了想要昭颜入后宫的话,谁又知道他忍了多久?
两人良久无言。
祁淮打破沉默,终于开口:“师母放心,朕……”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不会逼迫昭颜。”
他舍弃属于天子的自称,此刻他只是一个真心实意求娶佳人的少年郎。
裴学士吃了一惊,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皇上的意思是?”
“不会逼迫她圆房,除非她亲口对您说她心悦于我。”
裴学士一向古板的脸上多了些讶然,她没想到皇上居然会为了昭颜做到这个地步,只是……
“日后皇上佳丽三千人,昭颜单纯,该如何自处?”
“佳丽三千人?”祁淮勾起唇角,从前百般隐忍尽数消散,如今终于锋芒毕露。
他缓慢又坚定的说:“朕只要昭颜一人。”
——
裴昭颜闷闷不乐的梳洗之后爬上了床榻,同屋的李韵早已呼呼大睡了。
月光真好看,裴昭颜把手放在墙上,月光笼上一层薄纱,手指像在发光。她百无聊赖的低声叹了口气,或许以后的日子,每日都是这样吧。
这是她想要的吗?裴昭颜小幅度的转过身,睡意袭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次日,裴昭颜强打起精神去了养心殿。皇上倒是在,没有批阅奏折,而是拿着书再看,她小心瞅了一眼,是《尔雅》,她也学过的。
不过她没有说话,一声不吭的摆好了东西,开始作画。
只是今日她却有些走神,磨墨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皇上身上。他无疑是俊秀的,裴昭颜自认画不出他万分之一的神韵。
这个男人,居然说要纳她为嫔妃。
裴昭颜左瞧瞧右看看,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喜欢自己,或许是为了应付大臣,而她刚好长得顺眼些吧。她出神想了片刻,又怕他发现,默默低下了头。
“朕好看吗?”
祁淮忽然出声,裴昭颜磨墨的手顿了下,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她答:“皇上九五之尊,自然是极为俊秀的。”
“朕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祁淮合上书卷,踱步到她面前,“朕要你说实话。”
无形的压力像大网一样落下来,裴昭颜被迫抬头,看着他的眉眼,往日的戾气似乎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清隽。
她仔细看了片刻,把自己一直动来动去想要作画的手缩回袖子里,稳住发颤的声音,尽量淡然道:“皇上九五之尊,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祁淮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又慢慢靠近她,直到能清晰的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她眼里的委屈,像是马上就要变成眼泪溢出来一般。
祁淮越发想欺负她,不由得欺身上前,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抱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像是在心上人面前手足无措,让他忍不住心生欢喜。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见她眸中水色氤氲,不由得放缓了声音,低声道:“哭什么?”
哭的朕想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