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画院呈上了皇宫鸟瞰图。
祁淮随手拿起裴学士画的,大气磅礴,又不失雅致,他点点头,放在一旁。
第二幅便是裴昭颜画的了,她在画院官职不低,除了裴学士,数得上名号的就是她了。她也算是有天赋,居然能越过一众师兄师姐得了正七品的司艺一职,她的师兄师姐也毫无怨言,倒是能服众。
若不是因为她年龄尚小,便是正六品的供奉一职也拿到了。
供奉……随侍皇帝左右,专为皇帝作画。大概这才是裴学士迟迟不让裴昭颜升阶的真正原因罢。
烛火发出噼啪一声,祁淮这才回过神。他低头琢磨许久,忽然觉得她画的有趣,似乎把她喜欢的东西通通画了进去,连湖边的野花也没放过,想必是常画的了,但是布局并不显杂乱,反而多了一丝野趣。
祁淮盯着那小小的紫花看,忽的说道:“朕记得,明华宫似乎种了数十株紫藤树?”
李德福连忙应是,明华宫靠近御花园,是东西六宫景致极佳的宫殿,离养心殿也是最近的。
他等了片刻,并没等到皇上再说什么。看似是随口一问,但是李德福是多精明的人,马上便派人开始修缮明华宫,紫藤树也要好好修剪打理一番。
只是这紫藤花四月才开,如今才十月,花早就谢了。李德福正思索着,祁淮又唤他:“吩咐下去,明日朕要考校画院的功课。”
李德福神色一凛,领命而去。
——
听到李公公的话,画院众人都有些紧张,师兄师姐们紧张自己的画技,裴昭颜担心的却是皇上的态度。
虽然自那次偶遇之后再也没见过皇上,但是她心里总有些焦灼,万一皇上又一时兴起对她说了几句话,又惹得师父误会了怎么办?
裴昭颜晚上又开始辗转反侧。
没想到次日一早,师父却说她不去养心殿了,裴昭颜乐得差点欢呼一声,幸好她忍住了,还能皱眉关心的问:“师父,您身体不适?”
裴学士摇摇头,笑意更甚:“嘉儿有喜了,我今日得去看看她。”
嘉姐姐有喜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裴昭颜也高兴,当下便不想去什么养心殿了,缠着裴学士想要同去。
裴学士见她此番真心实意的模样,蓦地松了口气,昭颜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怕见了皇上几次,也没把一颗芳心送了去,这下她也能放心了。
皇上也不是什么没规矩的人,不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举动,况且皇上属意昭颜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动静,或许是她多想了。
想到这里,裴学士拒绝了裴昭颜的提议,又提点了徒弟们几句,这才出了宫去女婿府上。
送走了师父,裴昭颜跟着师兄师姐们来到了养心殿,她已来过许多次,是以轻车熟路的从垂拱殿走到养心殿。
垂拱殿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养心殿是皇上歇息的地方,两个殿合在一处,倒也方便。作画一事,自然不会到垂拱殿,众人心中也都清楚。
待见了皇上,他们行礼问安,等皇上说出题目。
裴昭颜作为正七品司艺,自然站在第一排,她没敢抬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宣纸瞧,再也不敢乱看了。可是紫藤花瓶就在自己身边,似乎长了手脚一般,在和她招手。裴昭颜有些心痒,余光总是忍不住往那边瞟。
上头的祁淮自然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他饶有兴趣的瞧了一会儿。
李德福捏了把冷汗,这么明目张胆的盯着裴司艺,皇上也不怕旁人发现。他环视一圈,见底下的画师都老老实实的垂头不语,这才放下心。
不过等了片刻,皇上还是不说话,他只好清清嗓子,扬声道:“今日的题目取自一首诗,‘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诸位开始吧。”
说着小安子便燃起了香,香灭便是结束之时。
裴昭颜回过神,也没急着动笔,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思维却有些发散,怎么也抓不住灵感,她茫然地看了一眼袅袅的香,这才下意识地拿起毛笔。
祁淮依然目不转睛的瞧着,自然把她的娇态尽收眼底,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声吩咐李德福:“去把匣子拿过来。”
李德福也没多问什么,连忙就去了。
等他回来,众人大多都起了稿,正在调色,唯独裴昭颜还在慢吞吞的勾勒着线条,似乎并无什么灵感。李德福把此事说了,祁淮扬眉,决定亲自去看看。
画院众人都已静了心,皇上过来也都没理,这也方便了祁淮在裴昭颜身边转悠,只是并不看她作画,而是盯着她的脸新奇的瞧。
裴昭颜根本不知道祁淮在身边,她咬着笔端看自己画的画,柳枝轻摆,娇花吐蕊,明明是与题目极为相符的,但是怎么看怎么普通。
灵感在一瞬间疯狂生长,转而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没有过多的纠结,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直接拿下那张宣纸——她决定重新画一张。
祁淮挑眉,伸手接过那张废纸,裴昭颜也没在意身边是何人,直接递给了他。一旁的李德福心惊肉跳,这裴司艺恃宠而骄也太过了些,他再瞟了一眼皇上,却发现皇上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得,天生一对。
有了灵感之后,裴昭颜画的显然比上次顺手,飞快地起稿上色,倒是和师兄师姐的速度一样了。祁淮还拿着那幅画看,左瞧右瞧也没发现不好,于是他坦然收入了袖中,就当是裴昭颜给他画的了。
李德福有些无语的别过脸,这真是他伺候了十几年的皇上吗?接连许多年的蛰伏隐忍,他早已把皇上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来对待。不过一遇到感情之事,皇上倒是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无甚区别。
香已燃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五分之一了,师兄师姐们都加快了速度,唯有裴昭颜慢吞吞的,唇边还含着一丝笑意,如春风拂面。
动人春色不需多……裴昭颜的笑容便是动人春色,满殿的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可是不知怎的,祁淮却觉得这笑容倒是和那日幽会外男如出一辙。
祁淮猛地沉下了脸,他已经暗中打探过了,那个护卫是秦将军的小儿子秦梧,自幼与临安侯独女宋妙意青梅竹马。可是不知为何,近日他倒是与裴昭颜亲近不少,有时又会在太医院附近徘徊,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有些烦躁,他是一国之君,不好直接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人抓过来问。
宫中有官职的少男少女可以自行婚配,这是自建朝以来便有的规矩,他作为皇帝,除了赐婚,并不能插手别人的感情之事。
赐婚……若是他给秦梧和宋妙意赐婚呢?
祁淮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不过转念一想,一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凭什么能得如此殊荣?
很快香便燃到了尽头,祁淮瞥裴昭颜一眼,便看见她笑着放下了毛笔,时辰倒是把握的巧。再看一眼画,便是一红衣美人凭栏远眺,依依杨柳尽收眼底。
“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倒是切题。
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袖中和旁人画的差不多的花红柳绿之景,这才回到榻上正襟危坐。
李德福恭敬地呈上画像,众人都翘首以盼,裴昭颜没敢看祁淮,她怕两人四目相对会忍不住尴尬。虽然皇上可能已经忘了那件事,但是她忘不了。
她微微不自在的摸摸后颈,很快又放下了,把头低的更低。
过了片刻,祁淮一言不发的看完了,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众人紧张万分。连裴昭颜也感受到殿内凝滞的气氛,不由得抬头往祁淮的方向张望。
谁知祁淮刚好在看她,唇角微勾,似是极为欢悦。裴昭颜檀口微张,有些惊讶,她下意识的捂住脸,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裴司艺,”祁淮好整以暇道,“你觉得你画的如何?”
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裴昭颜慢慢放下手,明明作画时有灵感,可是此时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她只好咬唇道:“臣妾不知。”
祁淮便放过了她,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说自己画中的意境。裴昭颜听得格外认真,有时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伴随着崇拜的惊叹。
祁淮拧眉看她一眼,似乎只要他不在,裴昭颜都要跳起来鼓掌了。
真是个傻儿,祁淮轻咳一声,挡住自己的笑容,等最后一个人说完了,他才道:“朕刚刚问的人,便是此次画的最好的人,”顿了顿,他盯着裴昭颜继续道,“裴司艺,第一。”
说完李公公便捧着一个精致的嵌着宝石的盒子过来,亲手递给了裴昭颜,又另外送了几个匣子给其他人,只是没有裴昭颜的精致。师兄师姐们也没在意,毕竟第一名肯定是要和其他人区别一下的。
裴昭颜脸上染上笑意,映的那双眸子如繁星璀璨。奖赏倒是其次,她第一次画出这样既有意境又符合主题的画作,还得到了皇上的肯定。她原本还以为皇上看不懂呢,倒是她小瞧了皇上。
兴奋完了,她还是有些好奇匣子里的东西的,顾忌着祁淮在场,她微微侧过身子,低声问后面的师姐:“师姐师姐,我想看看你的!”
师姐便打开,里面放着一块墨,刚一打开便有丝丝芳香,众人惊呼一声;又有个师兄打开一个长盒子,是一支极为难得的兼毫笔;再看一个,便是几尺极其适合作画的云塘纸。
众人讶异不已,皇上好大的手笔!众师兄师姐便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让小师妹打开。
裴昭颜也好奇起来了,她不由自主的抬首看了一眼依然端坐着看她们闹腾的皇上。四目相对,祁淮唇角勾起,甚是得意地微抬下巴,示意她看看。
她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神色虔诚地缓缓打开,可是匣子里居然有些刺眼。她疑惑极了,瞪大了眼瞧,却见里面是玉镯子金簪子,金光闪闪的,煞是好看。
可是裴昭颜唇边的笑容却僵住了。
继而便有师兄师姐压的极低的笑声传过来,几个得了名次的,还拍着胸脯说了句“好险好险”。
裴昭颜要泪流满面了,为什么给师兄师姐的就是好东西,我的就是劳什子首饰!我现在申请做第二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