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外人内探经脉,最佳的进入地点是天灵,但天灵是人体三十六个死穴之一,轻易不会让任何人接触。
段玺并不执着于天灵,像寻常的把脉一样,从他手腕处分出了一缕细细的灵气探了进去。
因为他们曾经双修过,彼此的神魂和灵力互相熟悉,他的灵力没有任何障碍的闯进了卫临的经脉之中去。
卫临并没有觉得任何异常,但却在某一瞬间,感觉神魂都在舒服得轻颤着,身体的疼痛感也像是被什么安抚住了一样停了下来。
他能感受到有股气流在身体里游走,但却生不起一点抗拒,甚至想要跟着那股气流一起缠绵悱恻。
一旁的殷长澜蓦然睁大了双眼,脸上温润的笑意凝结成冰。他攥紧了拳头,盯着段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愤怒,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
殷长澜的情绪变化逃不过段玺的感应,他知道殷长澜在气什么,但此时也无暇顾及那么多。
细小的灵气穿过错综复杂的经脉,与他想象得差不多,卫临的经脉已经被魔气腐蚀得非常的脆弱,他必须得非常小心,才不会一不小心碰碎了卫临的经脉。
经脉被腐蚀得严重,有些地方几乎断裂了开来,靠着些微自身的灵力链接着,但以卫临现在的身体状况,估计也维持不了多久。
穿过经脉直入丹田,一指长的元婴小人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睛眉心紧锁,与卫临一模一样的姣好精致的脸蛋被黑色的魔气污染了一大半,就好像落入了泥潭的瓷娃娃,看着分外的可怜。
元婴小人胖嘟嘟的双臂之间,一颗火红色的珠子散发着霸道的红芒。
魔气似乎有些害怕这颗珠子,红芒照耀过的地方,魔气不敢侵蚀半分。
卫临体内的那股力量,似乎便来自这颗神秘的珠子。
他试探性的将灵力围绕着那颗珠子,原以为珠子会抗拒他灵力的靠近,结果却发现灼热霸烈的红芒温和了下来。
珠子在他的灵力里翻滚了一圈,与他十分的亲昵。
他隐约觉得这颗珠子与他有渊源,但具体是哪一方面的,却又感应不到。
他只道是时候未到,便撤了围绕珠子的灵力。
红色珠子似乎有些依依不舍,红芒明明灭灭的黯淡又光亮了几番,一直伺机而动的魔气顿时凶猛反扑,企图一举将珠子拿下,但最后还是被红芒焚烧得四处溢散。
段玺旁观了全程,见珠子压制了魔气的侵蚀,便放心的转而继续查探卫临的丹田。
灵力穿过丹田灵海,又转入神识紫府,卫临的情况不容乐观。
内探经脉是很耗精神的,无论是卫临还是段玺,结束时都觉得精神疲惫。
尤其他们本就合籍双修,灵力进入了体内却无法神魂交融,这对两人来说无疑都是一个酷刑。
当灵力被撤回,卫临像是打了一场难打的仗,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当段玺将手伸回时,卫临再也扛不住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道有人将他扶住,让他靠在了怀里。
浅淡的梅花香气是他最后的记忆。
段玺扶着累晕过去的人拦腰抱起,起身将他送进了卧室里,殷长澜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在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段玺一路抱着卫临走到里屋,亲自替他脱了外袍和鞋袜,只剩一件里衣和裹裤,然后才将人平放在床榻上为他盖上被褥。
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伸手抚摸着卫临柔顺细软的长发,轻叹了一声:“你也就这个时候才会如此的乖顺。”
床上的人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似乎有无数的心事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一般。
段玺伸手替卫临揉开了眉心,但没过一会儿又拢了起来。
他不厌其烦的重复了几遍,最后睡梦中的人拗不过他,终于舒展着眉目陷入沉睡。
他没有在这里呆太久,外头还有个殷长澜在等着。
他走出房门时,殷长澜果然还在等着,他对殷长澜道:“去外头说。”
殷长澜视线撇向紧闭的房门,自觉此地不适合谈论后面的话题,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房屋,院落的后方是一个小竹林,除了暗处盯梢的钉子,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人会来,用来谈话最合适不过。
天气已经渐渐入了秋,竹林的竹叶发黄干枯,片片飘零在风中,又随着风辗转零落在地上。
段玺和殷长澜踩着竹叶的断肢残骸缓步前行,谁也没先开口。
直到距离院落足够远,段玺布下了隔绝神识查探的结界,而后才侧身看向殷长澜道:“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殷长澜抿着唇,神色复杂。
“你跟卫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要是没看错,段玺和卫临分明是合籍双修了。难怪他如此笃定卫临不会抗拒他的灵力。
“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我跟他双修了不过那是个意外。”段玺十分坦然的承认了,但转念一想,又改了口道:“其实也不能说是意外,应当算是我强迫他的。”
哪怕段玺说是自己强迫的卫临,殷长澜依旧很生气,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左右段玺的决定。
之前段玺一直叫卫临夫人,他以为段玺是在打着什么主意,故意演戏。便是医治卫临的走火入魔,也是因为他失了忆无法套出段玺的姐姐灵犀的下落,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你在想什么?他是谁你不记得了吗?”
殷长澜与段玺少年便相识,段玺悲惨的过往他也算是了解了几分,更是知道卫临一次又一次的谋杀段玺,有两次还是他将段玺从天道的手里抢救回来的。
段玺和卫临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不共戴天,有我没你也不为过。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段玺,企图从那双平静的黑眸中看出些什么来,但黑眸的主人却依旧平静。
只见段玺深呼吸一口气,道:“我当然记得他是谁,我也清楚我该恨他。但是长澜,我发现我不想杀他了。”
殷长澜顿时握紧了双拳:“你忘了他是怎么杀了你母亲的了?忘记了他当着你的面抢走了你姐姐?”
如此血海深仇,不杀卫临,如何对得起段玺的母亲和姐姐,又如何对得起他自己?
段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没忘记,我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年幼的他和姐姐被神情慌乱的母亲塞进了地窖中去,隔着地窖木板的细缝,亲眼看着这个漂亮的那人拧断了他母亲的脖子,抽走了灵魂拘禁在一支梅花中去。
如寒梅般妖艳的血浸透了木板,沿着缝隙滴答滴答的落下,溅在地窖的地上,开成一朵朵猩红的梅花。
卫临杀了他的母亲还不够,后来更是派人追杀他和他姐姐。
他带着天生残疾的姐姐四处躲避,为了不被认出来,当过乞丐装过疯孩子,但最后还是被卫临的人抓住了。
当姐姐也被抢走时,他曾哀求过卫临放了他姐姐,但当时的卫临却冷漠的对他说:“软弱就是原罪,当你足够强大,就再没人能够抢走你的任何东西。”
最后卫临还是带着他姐姐走了,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他姐姐。唯一知道的,就是鬼谷的圣女也叫灵犀,但她并不是双腿残疾,也完全不认识自己。
而卫临也像是不记得他了一样,但多年后再遇时,卫临看他的眼神一如当年,轻慢高傲,仿佛他只是一只不入眼的小蝼蚁,轻轻一捏就死。
对于卫临而言,他并没做错。杀他母亲,不过是清理门户。
说卫临冷血无情,却偏偏没有斩草除根,留他这个叛徒的儿子一命。
有时候他是真的看不懂卫临,明明有好几次都能取他性命,却偏偏很凑巧的让他逃脱了生天,就好像并非是真要取他性命一般。
印象中杀他母亲的人喉结的左下角有颗不明显的痣,但卫临并没有。
有时候他会产生怀疑,当年看见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卫临。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决的主要原因。
看着眼前这个狠戻的段玺,殷长澜叹口气,道:“别忘了你部署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杀了卫临,彻底摧毁鬼谷,以忌你母亲的亡魂。”
段玺眸光微闪,勾起唇角冷笑:“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他。”
殷长澜微睁着双眼,刚要叫他不要义气用事,却见他接住了一片飘落在掌心的落叶,五指收拢碾碎,眸色阴沉危险。
“我在想,与其杀了他,让他爱上我这个毕生的仇敌,是不是更加的折辱他,更让他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