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暗香浮动。
聂九安醉酒而归,推开门的瞬间被屋里的第三人给惊住了,他眯着眼睛走近了些才看清楚那人是崔平,晋王府里的长史崔平。
“你喝酒了?”
许是被酒气熏着了,崔平的面色不大好,他看了看聂九安,似乎想要确认眼前这个醉酒的做男装打扮的人是不是从前在府里那个不争不抢、温和如水的聂姑娘。
他看的仔细,姣好的容貌,双颊染上了红晕,眼神迷离,眸中似乎含着点点的水雾。
聂九安没想到会见到崔平,踉跄着要给他倒茶。
“平伯,一别多日,您老身子骨可还健朗?”
封筑忙上前扶住了他,冲着崔平尴尬的笑了笑,“平伯,您别介意,我家主子因为有心事才会如此,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喝这么多的。”
崔平心中喟叹不已,也不欲多说什么,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在桌上。
“这是王爷让我送来给你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聂九安只有七八分醉意,见着桌上的银票只觉无比的刺眼,他一把抓住那些银票塞回了崔平的手里。
“无功不受禄,我...我不能要...他的...钱。”
崔平见他这般,以为他在撒酒疯,嫌恶似的挥了挥手,“这是王爷的意思,我一个奴才只晓得遵命行事,你既不要,直接同王爷说就行,不必拉着我这个老头子在这表清高。”
说毕便拂袖离开了,徒留下洒落一地的银票。
聂九安缓缓的蹲下身子,将银票一张一张拾了起来,又用手将上面的褶皱抚平,然后追了出去。
“平伯,这钱我不能要。”
聂九安双手将银票递了回去,街边的光线有些暗,男人的身子微微躬着,瞧不清楚脸上的神色,只晓得眼睛很亮,像是黑曜石般在这夜色里闪着动人心魄的光。
崔平叹了口气。
“聂姑娘,府里的事你是知道的,如今王爷为了活命出了家,这才出家没多久就险些丧了命,王爷他为人正直,府里的积蓄多是先帝的赏赐,这些家私我原想着给王爷救急用的,天家无情,倘或事情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这些便都是王爷救命用的,可他却一出手就是三万两,今时不同往日,我......”
话说到后面有些哽咽,聂九安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亡命天涯的滋味。
“平伯,我......”
崔平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我家王爷心思单纯,认准的事就算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如今你有难处,为了那一夜之情,帮帮也是应当的,可是......”
那塞在箱柜里的被褥,他隔日就发现了,如今提及虽也残忍,可他却不得不提。
“往后还是各自珍重的好。”
聂九安唇角扬起一抹苦笑,他明白崔平的顾虑,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难免有些不悦,借着几分醉意,他抬眸看向了崔平。
“我知道了。”
他将手中的银票放在了崔平的手里,道了声谢,然后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觉得心有不甘,至于这不甘从何而来,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停下步子,语调平缓的问。
“就算没有我,你确定他就能安稳一生吗?”
崔平无言。
他心里清楚,秦怀越能不能安稳一生最大的障碍不是聂九安,而是承安帝。他朝着聂九安走了过去,将银票重新塞在他手里。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要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
聂九安握着手里的银票,只觉掌心几乎要被烫伤了,他目送崔平走出巷口,上了马车,老人那独有的有些佝偻的背影映在他的眼中。
他懂崔平对秦怀越的爱护,所以这钱他更不能要。
......
城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一匹马疾驰而过,像是一阵疾风吹过,等守门的侍卫去瞧时,只能看到黑暗里扬起的那点点的尘土。
穿过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往西。
路边影影绰绰的松树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怪,聂九安从不怕这些,见识过最毒的计谋,最狠的屠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人心呢?
口鼻间是微凉的风,风里含着松柏的味道。
聂九安策马狂奔,一路到了广济寺的后山,可也仅仅只是到了后山,待看到那一处亮着昏黄光芒的小屋时,他忽的就勒住了缰绳。
“唏律律......”
马儿打着响鼻,前爪在地上刨了几下,这才停了下来。
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有一道黑影飞了过来,速度极快带着冷冽的杀意。
“谁?”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钟磬就警惕了起来,彼时秦怀越正在灯下看书,看的是兵法,他细细的研读着,见钟磬跟炸了毛的猫儿一样朝着外头望去,淡然道。
“若是有圣旨,就不会是一匹马了。”
“我!”
声音轻柔,入耳熟悉。钟磬立马放松了下来,笑着道:“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夜色沉沉,可他目力却好,依稀可以瞧见坐在马背上的聂九安,男人的发因为赶路的缘故有些散落,被风轻轻吹起,他的脊背挺的笔直,单手握着缰绳的样子颇为潇洒,全然不似一个女子。
钟磬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聂姑娘和他家主子不都已经......怎么可能不是女子呢?
他热络的上前去牵住缰绳,往小屋走去,“主子要是知道姑娘来了,定会很高兴的。这几日您虽没来,主子也没问,可我知道主子心里是惦记着您的。”
男人的声音含着丝丝的雀跃,忽近忽远的飘进了聂九安的耳朵里。
“主子,你猜是谁来了?”
离小屋还远,钟磬便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聂九安忙阻止了他,“病人需得静养,你这样叫嚷对他养病无益的。”
钟磬腼腆的笑了笑。
“聂姑娘说的是。”
秦怀越做梦也没想到来人会是聂九安,四目相对时他忽的就拘谨了起来,“你来啦。”声音依旧温润,又对着钟磬招了招手,“快把我的衣裳拿来,这样蓬头垢面的实在失礼。”
钟磬拿了件外衫替秦怀越披上。
“主子,聂姑娘又不是外人,你又何必如此客气。况你病着的时候比这狼狈的样子人都见过,聂姑娘他不会在意的。”说罢,又看向了聂九安。
聂九安“嗯”了一声,脸上又烫了起来。
秦怀越披了衣裳,又坐了起来,见聂九安立在门口微微喘息着,一张脸红扑扑的,便知他是连夜赶路来的,心下便有了计较。
“钟磬,你去外头烧一壶热茶来,我跟聂姑娘说说话。”
钟磬一离开,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别扭了起来。来的路上聂九安都想好了,将这银票还给秦怀越,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就离开,可眼下......
秦怀越圈手覆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天黑路难行,有天大的事迟些再说也是一样的,你一个女儿家......”
“无妨。”
聂九安走至床边,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在秦怀越的枕边,“多谢你的一番好意,这钱我不能要。”
离的近了,秦怀越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味,“喝了酒,又扑了冷风,仔细明儿头疼。我听丰竹说,你遇到了难事,想着我如今虽处困境,但能帮上忙的,我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
男人的神情温柔,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无端勾的聂九安的心绪也上来了,他的鼻子一酸,偏头看向一旁。
“我知你是个热心肠的人,最是怜香惜玉,见不得旁人受苦。换作是旁人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帮的,可是你我乃是君子之交,今日我若是收了你这银票,他日我如何还有脸面来见你。”
“不是...”秦怀越急急的要解释,说并非是任何人他都会帮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种事越描越黑,会唐突佳人,又听闻聂九安如此说,一时这银票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了。
他这一着急,动作难免大了些,一时没注意到扯到了背上的伤,他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聂九安一脸紧张的冲了过来,替他检查伤口,他一边熟练的脱了他的外衣,又小心的将他的贴身亵衣给褪至腰间,口中责备道。
“都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顾惜着自己点。”
好在只是小伤,伤口处沁出了一点血,聂九安拿了止血散给他止血后,见男人背上斑斑驳驳的伤痕,心下也没了脾气,嘟着嘴轻轻的对着他的伤口吹了吹。
“只怕好了以后,也会留下疤痕了。”
秦怀越见他声音软了下来,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些,难得开起了玩笑,“横竖是在背上,我自己也看不着。”
“你看不着,旁人可是能瞧得见的。”
聂九安无意回了句,话音落才觉察出话里的暧昧氛围来,原本就滚烫的脸顿时又热了几分,他顿了一会儿,才岔开话题道:“你平日里总是阿弥陀佛挂在嘴边,今日闻到酒味怎么不道一声罪过了?”
秦怀越的心如擂鼓一般,那酒香味伴着男人身上的清香,让他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他赶忙闭上眼睛念了几句经文,才勉强将心中的绮|念给赶了出去。
“酒多伤身,往后不要醉酒了。”
聂九安低低的应了一声,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秦怀越又劝道:“我知你心里是有分寸的,只是白嘱咐一句罢了。想来这回遇到的是很棘手的事吧,否则你也不会喝这么多酒。”
聂九安“嗯”了一声,嗯完又觉得不够,补了一句。
“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秦怀越也不多劝,“若是实在不行也不必强撑,跟我说一声就是。”
原本还烦躁的心情在男人这句浅浅淡淡的话中化作乌有,好像即便是千难万险,沟壑重重,也因为这一句极轻也极重的话而显得眼前的是风光壮丽的景色。
“好。”
秦怀越见他不推辞,一颗心也总算安定了下来,他不喜欢聂九安跟他那么生疏的感觉,又见聂九安眸中似有睡意,便往里侧挪了挪身子。
“若是困了,便在这里将就一夜。”说完又着急解释道:“放你一个人回去我自是不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胡乱来的。”
瞧着男人举起手要发誓的模样,聂九安“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秦怀越的眼中有着丝丝的迷惑,他不懂眼前之人的情绪为何会起伏这样大,前一刻还满脸愁容,眨眼间便是笑靥如花。
他挣扎要起来,“你若是不放心,我去睡钟磬的床。”
话音刚落,聂九安已经钻进了被窝里。
“我可以不放心天下任何人,唯独对你......”话还没说完,已经有清浅的呼吸声传来,秦怀越看着他睡熟的面容,心下快跳了几分。
男人的睡相乖巧而安静,一张脸红扑粉嫩,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几下犹如蝉翼,再有便是那红艳莹润的唇瓣,像是春日里盛开的花儿一般,惹人心醉。
就在他看的出神时,钟磬端着茶水进来了。
秦怀越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禁声,钟磬心领神会,放下茶壶后便要离开,走到门边时身后传来一道压的极低的声音。
“明儿让老十一来一趟。”
端王:哼,找我来准没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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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