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黄沙,浑浊空气中弥漫着浓厚血腥味。
商队所指的交接点,从不远处看去,一片狼藉。
帐篷纷乱坍塌没入尘泥,断肢残骸,白骨渗红,汇聚成暗色蜿蜒在黄沙上。
相比起商队过来的呼吸起伏声,此处不像是有活人迹象。
血狼脸色惨白,身躯发颤,嘴里念着:“我们是受人所托……”
——啪!
随即血狼就被老冯愤怒地甩了一巴掌。
“你们都做了什么!”
其他商队的性情中人更是血气上涌,气得满脸通红,纷纷直接抄起剑刃:“没有人性的东西!”
“粗鄙的蛮夷!”
“杀了他们!报仇!”
“……”
此处的建筑群已经破损不堪,尸横遍野,断壁上破碎的帐篷残骸在风中摇摇欲坠。
货物荡漾无存,只有沙中遗落的几片茶叶、破碎的珠屑、断裂链条,能彰显出这里的货物种类。
但许多货物都不在我们所捕获的一群马匪身上,他们说,他们只管杀人拿钱,杀完了,余下的货物自有人来搬走。
这意味着现在就算杀掉他们也于事无补。
“叫你们杀人的人,和来取货的,是同一个吗?”大师兄一剑制停了往血狼身上揍的几把利刃,把鼻青脸肿的血狼整个拎了出来询问。
好像把他从商队血性人士的怒火和拳头中捞了出来一般。
那一刻,他逆着光,血狼看向他的眼神都好像在看某座圣光闪烁的神像。
“不是。”血狼喘着粗气,“是……是另一批,衣服打扮不一样的,不过,好像是跟那个叫齐鸥的,关系很好……呃?”
大师兄随手拿了个水囊递到他嘴边,“仔细想想,慢慢说。”
马匪们愕然。
似乎没有见过这阵仗。
血狼满头大汗,抬手擦了一把嘴边血痕,仔细地捧过水囊喝水。
商队翻找着废墟,然后商议了一阵。
老冯说,现在交接点被毁,交接的合作同伴也死了,他们商队只能亲身去到西域售卖货物。
“要找镖师吗?”卜渊关切地问。
“要啊。”老冯唏嘘感慨,“这会儿怎的就这般危险了?唉……”
“找哪的镖师呢?”卜渊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漠峰镖局的镖师死了,雇佣他们好危险。”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有家紫金镖局,新开的。”老冯说。
“等等,你是说,离你们交接点的这里不远,有一家新开的镖局?”大师姐闻言后走了过来,眉头轻锁。
“嗯,怎么了?”
“但是,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没有人知道吗?能洗劫这么大的地方,还把货物搬走,人来人往的动静都不小了……”大师姐沉下声来,“这个镖局没事?”
商队闻言后,个个都为之一滞,脸色沉下来。
镖局镖师通常武艺高强,大漠里马匪为害,商人们为保顺利行商,即使是在交接点有建筑掩护,也都会雇佣镖师作为安全保障。
但眼下此地的商人全数覆亡。
搜索几番,也没有找到有哪位遗体有属于镖师的痕迹。
哪怕是别的镖局呢?
“紫金镖局距离此地近,所以,这里的人请镖师,也都会就近请紫金镖局的人,对吧?”我看向了老冯。
他既然知道附近还有这么一个镖局,就连《西域风物志》里都未曾提过的地点。
“对啊。”老冯点点头,“就近就有镖局,他们应该也没必要舍近求远。”
……问题就出在这里。
被风沙掩埋的尸骸之中,全然没有镖师的痕迹。
那他们雇佣的镖师做什么去了?总不能都同一时间放饭了吧?
“这镖局恐怕有问题。”风轻轻吹过大师姐的头纱,晕开淡黄光辉。
她的目光柔和而坚定,“还望诸位小心。”
紫金镖局作为新开的镖局,意味着没有历史可查,说不定,还能作为非法活动的掩盖。
“紫金镖局的镖师,是什么打扮?”卜渊问。
老冯思索着:“好像是会佩戴一条金边的,深紫色长巾……”
“咳!咳咳……”
血狼倏地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水呛着自己。
他艰难地咽下水,擦擦嘴,急道:“就是这一批人搬走的东西!”
其余的马匪也纷纷应声:“对对!紫金色长巾!”
“是他们!”
“和齐鸥合作的!”
“看起来,我们得去那紫金镖局看一看。”大师兄平静的目光看向老冯的商队。
商人们面有难色,似有抗拒与恐惧。
“这……”
“如果是真的,恐怕也太危险了……”
“可是,我是要过去看一看的。”大师兄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不然,你们就留在这里?”
这下他们就急了,马上堆着笑过来:“刚才我们都是开玩笑的……”
“对啊对啊,没有你的地方更危险,哈哈……”
商队很快就收拾整理好,准备再度出发。
临行前,大师兄垂眸看了眼血狼:“在走之前,问你个问题。”
血狼有些愕然地抬头:“你说?”
“这些人,可都是你们杀的?”
“……是。”
“这水我下毒了。”大师兄瞥了眼血狼手里的水囊,“毒死你。”
血狼愣住。
呆滞间被大师兄拎着上了骆驼。
大漠上的烈阳照得人汗流浃背。
转眼间整个水囊见了底。
血狼的脸色在阳光映照下更显得沉重难看。
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种情况下,真想要他性命,大可一剑了事,给水里下毒,既浪费资源又浪费毒药。
大师兄只是圣父病和傲娇病同时犯了。
但血狼偏偏被吓得嘴唇哆嗦着,绞尽脑汁地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紫金镖局好像是和漠峰镖局是对手?呃,那个,齐鸥?戴的面具是灰白色的、给我们的货币有铜板有银子金子……”
说的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用的信息,只能听出来浓厚的求生欲。
大师兄拍拍他的肩膀,没做回应。
血狼的脸色就更惨然了。
“我、我知道的已经说了呃……那个,齐鸥是男的……”
大师兄:“……”
老冯的商队:“……”
卜渊:“哇喔。”
大师兄终是翻了个白眼,“我骗你的。”
血狼方才如获大赦般松了一大口气。
大师兄没好气地令拿了一只水囊哐哐灌水,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的。
我在他身旁,低声跟他说着目前的情况:中原潮岳楼的楼主齐鸥,放出镇派秘籍被大漠的狮原宗盗走的消息,让义愤填膺的中原人仗义相助奔赴大漠,却暗地里雇佣异族人马匪杀人。
一箭三雕,既达成杀人目的,还嫁祸狮原宗,挑起正邪对立斗争,同时还把仇恨值拉到异族人马匪身上。
“嗯。”大师兄点点头,“还有紫金镖局,新起的镖局,目前明确的动机是对付漠峰镖局老字号,所以对他们的镖师动手。”
“那不明确的动机呢?”我问。
“这就得看他们和齐鸥之间的关系了。”大师兄拧好了水囊,优雅地放回原处,压低了声音:“我现在怀疑,商人交接点是他们配合屠戮后运货的。”
不远处,紫金镖局的旗帜在风沙中飘扬。
朦胧的尘埃中,前方似乎还有一座城镇的轮廓。
靠近时,窸窸窣窣的人声。
老冯披上了兜帽,牵着骆驼走向了镖局大门。
镖局门口站立着两头被风沙风化的石狮子,以及披着紫金长巾的守门。
“你好,我们是来自……中原的商队。”老冯故作镇定地,强行把将脱口而出的“江南”换成了“中原”。
“想请镖师保护。”
守门的是个五官扁平的男性,肤色黝黑,但从眉目间仍能看得出来,是汉人。
他应了声后,就朝门内通报。
仔细一看,紫金镖局的建筑融合了中原与大漠的特色,门前石阶与扶栏被风沙侵蚀,却保留了古典的雕花艺术,屋顶悬挂着一对红灯笼,题字书法飘逸苍劲。
过了不久,紫金镖局里出来了几个人,身形魁梧,统一披着紫金长巾,朝我们作揖行礼。
中原人,中原的礼法。
“请问,想雇佣什么样的镖师?”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胡子脸男性问。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老冯问。
说罢,汗水已浸透了他的鬓发。
“不好意思,我们镖局正在处理要事,不能内进。”胡子脸说。
“可是,我也有要事。”大师兄忽而凑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