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会儿的沉默之中,我看得出大师兄差点没绷住要一口茶喷出来——所幸他这人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点脸的,很好地克制住了这个冲动。
“就在这湖心亭里,上次我们与岑公子泛舟游玩过,景色很不错,我猜想你会喜欢。”大师兄说罢,目光又落到了对面的岑栾身上,“对吧,岑公子?”
“嗯。”岑栾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大师姐:“凌姑娘喜欢游湖吗?”
“嗯……”大师姐点了点头,但下一刻语气就显出了些许伤感来,“以前是很喜欢的,但是距离现在呀,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再去泛舟游湖了。今儿还是因为在天云哥哥的邀请之下,说他识得一位志同道合的高雅公子,我才第一次重新踏进湖边地方。”
随后,在黎秋问出一句“姑娘为何没再去泛舟游湖呢?”之时,我便意识到——鱼开始上钩了。
当时,未免倾泻而出的内容过于顺畅而引人生疑,大师姐还迂回了一下,只作出一副比较难过却又压抑着而显得勉强的微笑,语气委婉地说:“这也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听岑公子所说的,现下我们还是多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色吧,莫要辜负了良辰美景。”
“嗯,好。”黎秋便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氛围都十分的清静舒适,餐馆内是朴素高雅的布置,一幅幅水墨山水挂在了墙壁上,撩起窗口的竹帘,便看得见外边碧蓝的湖水,似和远处的天际相接,室内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黑檀木桌椅,干净整洁的黑褐色桌布上还装点着一瓶瓶鲜花,上面沾着些许清晨的露珠。
若是真要挑剔起来的话——就是他们的食物有点不尽如人意了,尤其是对于我这种欣赏美食多余美景的人来说。
比如说我本看着觉得好看而夹了块上来的兔子形状的绿豆糕,一口下去发现那绿豆味淡得就跟没有似的,而整个糕点更是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味道,就像是在干啃一团熟面粉,使得我都怀疑是不是厨子忘记加调料了。
也兴许是过于清雅的艺术,我欣赏不来。
在享用完早点后,为了让我们的套话计划进行下去,就在湖心亭里,大师兄解开了背上的织布,把一架古琴放了下来,请大师姐为我们演奏几曲。
“方才见凌姑娘似乎有些难过,想着不如付之于琴弦之上,心里会好过些。”
“好,那我便献丑了。”大师姐轻轻地笑了笑,随后便坐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抚在了琴弦之上。
“听连公子说过,姑娘精于乐理,我非常期待。”岑栾点了点头,便和黎秋一同在旁边坐了下来。
随即,在那飞舞的指节间,飞出来的一个个音节拼合而成了一支哀婉凄切的旋律。
甚至是我都未曾听过的,一支极具感染力的悲曲,悲伤得仿佛在向人诉说,那件影响得她不再游湖的事情,是有多么的悲痛。
于是,我顺着她的表演,情不自禁般地再次发出了询问:“凌姑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你的曲子这么哀伤呢?”
回应我们的便是她长长的一声叹息。
“或许,你们有人听说过龙塘冰宫吗?”她再次抬眸时,眼里都氤氲了泪光。
这次我留意到,对这句话有反应的不是黎秋了——她身旁那戴着半张面具的人,纵然在我们面前,他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但就在听到“龙塘冰宫”四个字后,我在他的半张脸上捕捉到了一瞬的惊愕。
果然他和龙塘冰宫有关系!
“我遇到过他们的人……很疯。”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一般,宛若哪家受惊过度的深闺大小姐,未曾见识过江湖中人的手段,“当年,我本来和阿晚一起泛舟湖上的,他们忽然就从水里冒了出来,嘴里嚷嚷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一股脑地冲过去,像是在追什么人似的,我们的小舟都被他们掀翻了……阿晚……阿晚她掉进水里,再也没有醒来过……”
说着,她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实在是抱歉,失礼了,可是阿晚她……她是我从小便认识的……”
大师兄配合地过去揽过了她的肩膀,细声地安慰着什么。
而我则扮演一个不合时宜的提问者:“龙塘冰宫?我好像也略有所闻……我之前暂居在西雪岭的时候,听闻了山上的一阵动静,据说是他们弄出来的。但是闻说,龙塘冰宫的人的行动都是听从一个叫作洛书的人的指挥,是有所目标的,怎么会伤害到无辜的平民百姓?”
“我不知道……我都不认识他们,但是我也不知道阿晚是不是认识……我、我不知道……”大师姐顺着我那不合时宜的疑问,眼睛里框着的泪水就啪嗒地掉落了下来,展露着她的茫然与无措。
许是她发红的眼睛过于有感染力,使得那一贯平静的岑栾终也忍不住开口说话去安慰她:“你的那位朋友应当是无辜的。龙塘冰宫,我也有听说过,但是与其说他们是有目标地行动,倒不如说是他们为了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他们伤到无辜平民百姓,也是会出现的状况……凌姑娘不要难过。”
“真的吗?”大师姐用噙着泪的双眼望向岑栾。
“嗯。”岑栾点了点头,“当初西雪岭一事我也有所听闻,若不是有人及时阻止了洛书酝酿的计划,恐怕雪山上引起的雪崩就会影响到山下的平民了。”
——现下可以肯定的是,岑栾甚至和龙塘冰宫的主子洛书有所联系了。当初西雪岭的噬魂阵一事,根本就没有引起多少轰动,至于当中的细节,更没有其他人知晓,哪怕是应天,他也只是个布局者,根本不知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莫说是最后二师兄自己去阻止了雪崩的事情了——这事就连大师兄都不知道。
而眼前这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竟比当时身在西雪岭之下的人都要了解这个细节,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和当事人有所联系。
“其实之前,天云哥哥听我说了这件事后,就说想要把龙塘冰宫的人找出来揍一顿替我出气。”大师姐轻轻挽上大师兄的手臂,目光也移了过去:“天云哥哥说,练过些剑招的,对吧,天云哥哥?”
“嗯。”大师兄点点头,随即,那双好看的眉眼里便流露出了些许遗憾之意来:“只可惜我寻觅了许久,到底也追寻不到那群人的踪迹,不能为凌姑娘排忧解难。”
许是他们的表演太过感情真切,使得岑栾也不知不觉地咬住了这枚鱼钩:“你当真要寻洛书他们?”
然而,大师兄就在这一瞬间故意地目光闪躲了一阵——好一会儿才虚虚地落在了大师姐肩上,“是,当然了,我还要为凌姑娘的朋友报仇……解开心结。”
不得不说大师兄这副既心虚又要逞能耍帅、没见过江湖险恶的富家公子哥的模样倒是演得出神入化,倒也不知道能降低对方多少戒备之心。
但至少这为我们赚取到了洛书的一点信息——
“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可靠的消息,说洛书那些人近期大约活跃在北边罗韵、春木城一带。”岑栾平静道,“不过,我是还想作为朋友的身份,劝连公子一句,那些人并非善类,不宜招惹。”
虽然我不能从他这不起波澜的语气里听出什么意味来,不过我能猜测他这么轻易就把洛书的踪迹告诉大师兄的原因,当中定也包括了因为大师兄的这般表演,使得他觉得眼前这人倒也构不成多少威胁,他便不甚在意,把这信息供出来也无所谓。
但仔细想来,他这回答倒也挺明智,说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消息,直接就隔断了我们会向询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些的道路,把自己摘除了出去,他还是那么一位清清白白的温雅公子哥。
而若我们追问他那位朋友的信息,他也会因此生疑。
所以我们只能就这么干巴巴地获取得这一截信息。
“劳烦岑公子费心了。”大师姐便顺着这场戏的走向演了下去,一双如清泉般的杏眸望向了大师兄,盈满了期许的光:“天云哥哥,你会去找他们为我出气吗?”
“我……”大师兄发虚的眼光在我们周围游移了一圈,才略躲闪地:“当、当然了……”
果不其然,我很快就看到了这出戏的一个小成效——
虽也没多大动静,但我见岑栾身侧的黎秋姑娘,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个似是不屑般的弧度。
直到我们游湖回来的路上,黎秋悄悄地走近到大师姐的身侧,轻声问了句:
“凌姑娘既然尚未解开湖上的心结,为何今日会同我们出来泛舟呢?”
当时大师姐只朝她故作神秘地一笑,待到我们几个男子走远了几步,她才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地:
“那当然是因为天云哥哥长得好看啦!”
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