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园出去后,林子里隐约有些人声,我试着放轻了脚步,藉着树木的遮掩,悄悄地朝着生源靠近——
林间有一群人,拿着长长的绳子,还有符纸、铃铛之类的东西,似乎正在张罗着、布置着什么,哐哐当当的。
一眼看过去,约莫三十来人,穿着朴素布衣,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而这恰恰就是我所担心的——他们的装束也太统一了,看起来就像一个组织的,龙塘冰宫的人。
尤其在我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后,更能确认了这个事实:这群人就是冲我大师兄来的。
这个人身形修长,手上捧着一叠纸,指点着其他人布置这里,待他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洛书。
洛书那张脸转过来时,那目光所向正好是我所在的树木枝叶下,我猝不及防的就是一阵心惊,仿佛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可正当我定下心神,安抚自己他未必能看到我之时,他忽地就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以致于我一个激动,“哐当!”地一声,就摇动了他们系在树上的铃铛!
顷刻间,附近树木枝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形成了一股气旋,把这里都包围了起来。
这又是他们布下的什么阵法!?
随着被惊动到的那群人的目光如芒般纷纷向我投来,我一下子就拔出了有刚剑,站直了出来。
这时,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旋似在我腿间缠绕般的,形成了股阻力,又似乎要把人吸附在地上,不能作动弹一般!
“唰!”很快,面前的这群人放下了手上事物,一下子亮出了刀具,一言不发地就冲我逼近过来,我马上挥起剑试着去搅乱这摄人的气旋,同时准备抵挡即将砍来的大刀——“等等。”就在这时,洛书忽地打了个响指,喊停了那众持刀者。
“既然阵法都启动了,”洛书毫不在意般地扫了我一眼,“管他做什么?”
下一刻,洛书又一个响指下,持刀的众人就不再注视着我,而是——看这步伐所向,是去王大夫医庄的方向!
我可算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了,他的目标从来就没变过——我大师兄。
“慢着!”我马上从气旋脱身开来,与此同时,我一手扯下了系在树上的几根长绳,使劲狠狠拽了几下,顷刻间,荡起了层层铃音,并着山摇地动似的树枝摇晃,山风呼啸——“你们必须要管。”
我说罢,一下就把系在腰间的竹笛也甩了出来,奏出《摄魂笛曲》的音节后,咬在嘴上维持着笛音的同时,手上挥动起剑来抵挡着顷刻间一涌而上的刀锋。
我的笛曲瞄准的是洛书,但他功力颇深,我只让他推开向我迎面扑来的两三个人后,他就挣脱了控制,紧接着就是一抬手,引来了又一阵的地动山摇!
“哗啦啦!”“当当当!”树叶晃落兼杂着阵阵尖锐铃音,吵得人脑壳一阵一阵地疼,但那众持刀者丝毫不受影响似的,挥刀的动作依旧干脆利索,相比起来,我手上的剑去抵挡迎战时,总是觉得有股气流阻力,几番搏斗下来,身上都被砍了好几道口子——这还是在洛书没有直面加入战斗的情况下!
下一刻,我只觉有股气劲迎面袭来,只得马上挥剑去挡——就在剑尖快要接触到那气劲时,迎面而来的气流力劲却大得锁上了我的动作一般,我一咬牙挣脱了,可那一掌却直直拍到了我胸口上,伴随着胸腔一股热流翻涌,我勉强稳住身子站直后,低头瞥见胸前一抹刺眼血红。
他们这阵法之下,我手里这把无坚不摧的剑都不利索了,我思考了一下,只得把它放回腰间剑鞘之中,双手重新按在竹笛之上,藉着林间树木繁多的地势而迅速奏出叶舞,和一众的人周旋着。
挨的打多了,便自然晓得面前的这群人功力不过一般水准,主要是洛书这位头领比较厉害,但纵是如此,我单枪匹马的也没法把他们给解决了,只得仰仗着地形和他们耗着——我没法去等待、祈求些什么了,只是单纯地耗着,希望把他们体力耗尽,不要惊动到我身后的医庄,以及,我的师兄。
始终都得有这么一天,我得靠自己,我的这双手,去保护我所在意的人。
想着,我在枝叶游走间也顺带扯断系在上面的符纸铃铛,纵使每断一下都似触到了阵中的什么玄妙,引起我胸腔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咳!”直到太阳下山了,夜幕降临时,天上黑压压的云压得我一个没喘过气,再次从灌木丛爬起来时,抬手往嘴角一擦,竟已是鲜血淋漓。
“锵!”随即,眼前多了十多把刀,闪烁着寒芒的刀锋直指着我……
没想到最后体力耗尽的是我……不,或许也早就料到了,他们始终是人多势众。
但我必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进医庄——!
“啪!”我一咬牙,一竹笛敲打在地上,顿时就把先前积攒的千日繁花的气劲都倾泻出来,一下子震落了包围我的刀刃,再随着我手上一扫,退开了面前的这群人——我马上就往后退开,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尝试着去缓几口气。
经过这一阵子的打斗,不少树木都折断横倒了,反倒显得这处树林视野空旷起来,一眼看去,确确实实的三十来个持刀者,一个掌气流转的洛书。
确确实实的势力悬殊。
随着千日繁花的气劲消散,明晃晃的刀具再度逼来,我咬咬牙,握紧了竹笛准备再运起千日繁花跟他们继续耗。
这时,我感觉系在腰间的剑鞘有点动静,顿时,我惊怕这群人要夺取我的剑,连忙低头去看——却是看见剑柄在剧烈晃动,伴随着阵阵的剑鸣。
下一刻,这柄剑一下子飞冲出鞘,伴随着剑鸣与飞旋的气流,转眼间面向着我的刀刃尽数被劈断了截,纷纷掉落到了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灰尘散去,我站直身子,眼前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修长挺拔,纵是一身单薄白袍,也气势逼人,有刚剑在他手里顷刻间便是剑气流转。
他无疑是最适合这把剑的人——作为这把剑的主人,我的大师兄。
“你来了。”随即,洛书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然而,回应他的是因为偶然而至的林间软风所牵起的两声轻咳。
我甚至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个习惯性永远都站在我们面前的人,又一次提着他的有刚剑站到我面前,我到底该喜或悲。
药师堂的老先生说了,他这个状态,再动用内力的话,怕会走火入魔。而且我也知道,其实他自己也怕的,之前在客栈里的打斗,他也没动用过分毫内力……
而此时,他手里的剑身上气劲流转,顷刻便化出数道气剑扇向散出,他亦挥剑而去。
“师兄!”我见状立刻动身冲上去,可他似有意要把我隔离在战场开外一般,一下子就把那群人都逼退了数丈远,自己提剑直追的同时,漫出了满天的剑气!所过之处草木皆折,使得人根本无从靠近!
“回来啊……”我方才叫唤了一声,句末竟是脱力了一般,着实被这漫天剑气吓得心惊胆战,就连挣开这阵法气旋、走上去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几近要跌倒。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一时间,我脑海内被那“走火入魔”四个字完全占据。
鬼使神差地,我把竹笛放到了唇边……可是,看着那个我最熟悉的人,我又怎么忍心去奏响这支操控敌人的《摄魂笛曲》!?
但是,眼下这个情况……老先生分明说得那么明明白白了,可这个人和那群人打着打着,那扬起的满场剑气跟不要钱似的到处乱飞,划得树叶草木支离破碎,也划得那些持刀者的布衣血肉一并绽开!
安慰了自己无数次是为了这个人好,为了他不会走火入魔才动用的笛曲,是无奈之举——良久,我才定下了决心,咬咬牙,手指按上了笛孔,启唇便奏出了《摄魂笛曲》的第一个音节……
却也仅仅止于这一个音节:
闻声后,本来投入在与众人搏斗之中,对我的呼喊充耳不闻的大师兄竟是停了动作,回头看了我一眼!
苍白的脸色并不使他精致的面容失色,那是太阳即将要落山的余晖,星星点点的、细细碎碎地缀落在他轻轻飘动的发丝上,落在他飘扬的单薄白衣上,汇成了我平生所见的一道最美的景色。
他回头看的我这一眼,仍是一双闪烁着温柔的光的眸子,嵌入了落日余晖的金碎,也透露出了些许不解,又或是沉重……也或许并没有,只是我想多了。
只是,我确确实实,输给了他这一回眸,只消一眼,便把我心里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壁垒崩溃得支离破碎,就连我笛子上的调也溃不成军,甚至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再也吹奏不出来了。
而始作俑者很快又投入了搏斗。
“为什么……?”我放下竹笛,声音有些发哑,只看着他白袍翻飞的背影,在天色变黑后,似乎成为了这夜里唯一的光明。我亦不知道我问的这声的意义,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为什么我要用笛曲,为什么我始终下不了手,为什么,他明明作为一个这么严重的伤患,还是这么习惯性地护在我面前?我也可以站在他身前的啊……
不,这一次,我得站在他身前。
我重新拿稳笛子,脚上挣开阻碍着我的气旋,坚定了决定地就要跑上去——下一刻,却是他头也不回的一句:
“别傻了。”
他这话说得不重,却沉沉地压住了我前进的步伐,重重地叩击我心里,把重新建立的坚定决心,顷刻间敲打得分崩离析。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这个人竟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是啊,他就是那么一个人;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由始至终,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们犯险,更莫说是在他面前逞能得让自己变成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只要他还一息尚存的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上的力气仿佛随着那漫天剑气用去的内力,而慢慢地被抽空殆尽,仅仅剩下一副驱壳,呆站着直到这林间重归平静地不晓得那个洛书到底死了没,只晓得这里是平静了,持刀的人都成了一具具尸体,躺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刀具碰撞的声音了。
接着,伴随着收剑入鞘的清脆响声,剑的主人一个趔趄,便是一下重重到底的闷响。
“……师兄!”我这才晓得跑过去试着扶他起来,可他着实没了力气,只沉沉地躺在地上。
“青砚,”许是见我满目担忧,大师兄轻轻勾了下嘴角,“你看天上,你喜欢的星星。”
“……”我顿时一阵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惦记着星星?
可随即,我便想起了之前他在医庄的病床上跟我说的话:雨会停的,星星也会有的。
我抬头看去——入眼就是满天星辰璀璨,抬手一框就是满溢,着实好看。
“我算是知道了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星星了,确实好看。”他轻声地。
是啊,夜空中高悬着清亮圆月,伴随着繁星点点,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好。
只是,直到眼前的人合上了眼睛,我才懂得,月色、繁星,哪记得是他眼眸分毫?这不,在他合上眼眸后,这一切都失却了颜色,变得暗淡无光。
看来,这夜里唯一的光明都扑灭了,渐渐地,我的眼前没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