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上,大师兄说了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怪难受的。”之后,就缓缓地给我们讲述了一下他再次来到这个镇子上的事。
“应叔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我从镇子上打听了不少。”他说,“这是其中一段。”
“原来应叔还有个女儿,若是还活着的话,应该和洛嫣差不多大。”他说着,顿了一下,“不过,现在她们也全都不在世上了。”
我还以为暂时不把小姑娘的事情告诉他,他就不知道了,不知道这个他几乎拼了命去守护的女孩子,到底也是逝去了……是我想多了,那可是我们大师兄,就算是重伤后醒来的他,结合下周遭情况,也晓得个大概了吧。
“他女儿七、八岁那会儿生了场病,听人说是很罕见的病,应天当时访遍了镇上名医,都说治不了,还有建议他找找江湖郎中看看,兴许有办法。”大师兄道。
“什么病啊?”我好奇地问他。
“我不知道,但是意外的,我似乎觉得有些熟悉……”大师兄沉吟了一阵子,才说,“结合了他们所说的,病征是她的皮肤上,长了些奇怪的晶体——这个情况,我见过的。你们还记得禛远城那个傻……咳,中二病捕快吗?”
“啊?那个伍槜帅!?”我惊道,“他也有病?”
“……虽然你这话很有歧义,但无论哪种意义上,他都确实有病。”大师兄说,“他手腕上就是长了块晶体,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若不是亲眼看着红影把这玩意儿从他手上给挖出来治好了他。”
“这……”可能一时之间信息量太过庞大,我脑子一时接收不过来,混乱的思绪不断交织,千回百转之后所作出的第一个反应竟是——“那不是还是有的治的嘛?”
“是吧,只是我也不确定应天女儿的病和那傻缺捕快的是同一种。”
“师兄你还是把‘傻缺’给骂出来了。”我不禁地。
“不,这些都不是重要的。”结果被他理直气壮地一并无视了,“重要的是,那时候应天周遭并没有什么医术高明的人,提及了江湖郎中,他能想起来的就是绿苑的故交,早闻得药师堂先生医术精湛,所以他的满腔希望,全都押注在我们的药师堂上了。”
“那后来是我们药师堂让他失望了吗?那个奇怪的病先生也不会治吗?”我说,“可七、八年前,要是这种病征这么奇怪的病人死在药师堂这种大事,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啊?”
“我们必然不会知道,因为应天也未曾来到绿苑。西雪岭去往绿苑的路途遥远,而他的女儿,最终病死了在路上。”大师兄的语气低沉了下来,“我想,他会埋怨绿苑的路途过于遥远吧……”
这时,我似乎懂得他说什么了。这个故事虽说表面上和我们绿苑没什么关系,可实际上,应天经历丧女之痛,情绪定是低落到极点了,这时候,他要迁怒于谁都是合乎他的心境的。
“当然,这肯定不是他这次出手的原因。”大师兄说,“很多时候,失望,悲伤种种的情绪都是慢慢积攒起来的,积累到一个点,很多琐碎小事、关系不大的事都能影响到内心的起伏。甚至,一件本该是影响不大的小破事都会被放大、扭曲,把原本可以缓解的千愁万绪,打成了死结。”
“你是说,我们绿苑还有许多让他失望的事?”我疑惑地。
大师兄摇了摇头,“或许,真如他所说,只是感情变了,这么多年的不曾相见,加上渐渐积累下来的情绪,感情疏淡了,甚至变成决裂……”说着,他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笑,“像现在这样。”
我一时无言,转回身去继续驾车看路,不忍再看他那溢满苦涩的笑。
一时半会儿,周围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这次出乎意料的是二师兄先开口打破这片沉默:“之前魔音行者把你放倒后,红影说了句话,对你说的。”
大师兄:“什么?”
“他说,绿苑的大师兄总是不忍身边的人受伤、离去,什么都想去保护,去挽留。累不累?”
过了一会儿,才听得大师兄轻笑了一声,“是啊,什么都想去保护,去挽留,可最后却发现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也挽留不了。”
“无论是应天,还是那个小姑娘。”他说,“就算我再这么自投罗网,又或者是把那姑娘推出法坛……到底也改变不了什么。”
闻言,我不禁又转身看了看他,担忧地唤了他一声,而他只是朝我笑了笑。
“没事,在江湖飘了这么多年,这些事也见得多了,很多时候,我们也不过是江湖上的过客,自然也没法去改变什么。”大师兄说的这一番话,虽是在陈述事实,可我心里抗拒它,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在抗议着:不该是这样绝望的。
“我只是放不下,舍不得,于心不忍。”大师兄声音低沉,“人与人之间,感情这种东西啊……”
“就算知道结局可能没想象中的那般圆满,也想去努力一把。”他继续说道,听着他这把温柔的嗓音,渐渐地,压在我心上的东西被搬开了。
这才是我心里想要的感觉,也才是那个,被许多同门当成信仰般存在的大师兄。
就算预料到不尽如人意的结局,就算一次次的希望换来一次次的绝望,也不对未来的日子丧失希望。
曾经,有人问过大师兄,既然明知道改变不了注定的命运格局,明知道希望会换来失望,为什么不干脆放手。
大师兄只道是人生来便注定会死,又为何那么多人为了过日子而打拼,努力地活下去。
“但是,事实上他确实已经走远了。”二师兄的声音清清冷冷,此时却能感受到一点温柔,“你也该放下了。”
“是啊……”大师兄便笑了,“去挽留一个早已远走的人,太累了。”
他说完“累”后,干脆就挨到了二师兄肩上,“累啊,你肩膀借我靠靠。”
然而不久后,我就听到身后大师兄又说了句:“你这瘦的还硌人的。”
随后,二师兄回了他一句:“弱鸡就别挑三拣四。”
此时天色渐晚,我不必回头也知道受了重伤的大师兄是需要好好歇息一会儿的了,在他笑说一句“死傲娇”后,我们又陷入了一片安静,想是他睡过去了。
当天空拉上漆黑夜幕后,我们的马车在山林小径上奔驰,周围的树木挺高大,遮去了不少光线,想到师兄还在休息,我便更专注地盯着前路看,尽量减少马车的颠簸。
不久后,前路隐约透出点点亮光,似乎不远处就是出了山林的城镇。
也正好让我们歇一晚上。
想着,我不禁加快前进的速度,向着光源奔去,可当我穿过这片山林后,发现这不过是一块山林间的空地,它的正前方,还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这里的光要亮些只不过是因为少了高挺的树木遮挡。
正感失望之际,身后却传来了大师兄温柔的声音:“青砚,你看上面。”
“啊?”我一时错愕,只回头看向他,惊讶地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顺势枕二师兄腿上了,此刻他神情惬意,虽然脸上看起来还是苍白得失却血色,但毫不掩眼中神采,见我看过来后,他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天上,眼里是满目的柔光,似蕴藏了万千星辰:“看我做什么?看天上啊,你最喜欢的星空。”
我方才恍然大悟地抬头往天上望去,顿时,满头的星光尽收入双眸之中,星星点点,细细碎碎,填补了我心里的那份落差感。
“看样子,明天的天气会不错。”大师兄一边用手指卷着二师兄垂下来的头发把玩着,一边温和地笑说,“一天下来也没见下雪,真正的暖春很快就要来了。”
“或许,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就能迎来三月暖阳。”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