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林堂主现在还有疑问吗?”红影看向林商,挑了挑细长的眉。
“其实还是有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跟我们说这些?”林商沉声地。
“我是什么人?这个倒是无可奉告哦宝贝儿~”红影笑道。
“……你看看这个人,上一秒还喊人亲爱的,下一秒就喊别人宝贝儿。”大师兄低语了一句。
“……厉害。”卜渊这才点了点头附和了他一句。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跟你们说,当然是因为如今这座城里除了外边那些无趣的官兵,就只剩你们了呀~嘻,开玩笑的。”红影勾了勾唇角,“魔音行者既然死了,她的事藏着掖着没有人知道那多没意思,而你嘛,你作为绿林堂的人,我把这绿林堂的前尘往事告诉你,不是件帮你解答疑惑的好事吗?”说着,他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一个人,你一定感兴趣——赵参。”
“……!”林商顿时惊得浑身一僵,半晌才结结巴巴地:“你、你、你说、说什么……”
“哎哟?没听清?”红影笑了笑,“你都无心听我讲话,我就不说了哦~”
“别!”林商急道,“他、他在哪里!”
“嗯?”
“赵参!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林商急得差点就上手去抓红影的衣襟!
“绿林堂旧址,他已经在等你了。”红影说罢,起身便往门外走了,“其余的事嘛,你问他去就好了。”随即,便是一挥艳红衣袖,踏云而去了。
随后,我们便随着林商前往绿林堂旧址,临行之前,大师兄看到了床头放着的他的斗篷,便披上了,接着取下那搁在角落里的琴,轻轻地扫下了灰尘,便背上而去。
出门前,我听得大师兄对二师兄低沉而温柔的一声“谢谢。”
绿林堂旧址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只不过这一次,在这一堆残垣败瓦之中,多了一个站立着的青年男子,黑红相间的衣裳,披散的一头长发,随着微风轻轻的飘荡起来,他就这么挺拔地站在那里,轻轻地吹着竹哨。
“……赵参!”林商顿时就激动地大喊了一声,而后那吹着竹哨的男子便是一愣,转过了身来,只消片刻,便是满目要溢出来般的喜悦,张开了怀抱——林商便冲了过去和他相拥。
“阿商,好久不见。”男子温柔道。
“我好想你……”林商抓住对方的衣料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抬眸望着他:“这些年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随后,这名名为赵参的男子向我们说出了一个当年绿林堂拒绝虞莺的真实情况——
当时绿林堂的几位当家带着许多绿林堂中人前往邻城赴宴,留下来暂代当家管事的人仗着自己资历高为所欲为,几天下来其实有些人已经不太满意他了——可是都没有说出来,原因在于拥戴他的人还要更多些。
但在虞莺这件事上,赵参终于站了出来。
那时候的情况是这样的:虞莺站在绿林堂门外诉说着她对绿林堂的仰慕,而这个暂代管事从里边往外看去,看到她的容颜后,就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道是有损绿林堂形象。本来决定让不让她加入的事情要经过绿林堂里的一番商讨,但这暂代管事一发话,马上就很多站在他那边的人同意了。
赵参看着虞莺不过是常人相貌,只是多了一块胎记,哪有他说得那般严重,而且看着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前来投靠绿林堂,便站出来公然反对那位暂代管事。
可对方完全不把他的意见当回事,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后就是扬了扬袖子出去用最伤人的理由拒绝了虞莺。
赵参虽然提议表面上被无视,但实际上就是惹到了这位暂代管事,接下来的日子里受到了不少排挤,更甚的就是有谣传他“跟那丑女有一腿”。迫于无奈之下,赵参选择离开了绿林堂。
后来,已经成为魔音行者的虞莺前往绿林堂之后,赵参闻讯后马上赶回绿林堂,可待到他回去时,绿林堂就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赵参看着不成样子的绿林堂,以及当年的姑娘,心情复杂,直到那姑娘把手中的琵琶也对向了他的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他绝不愿与面前这群已经癫狂了的绿林堂弟子一般成为杀人的傀儡,于是他纵身一跃,落下了万丈悬崖……
最后,被偶然路过此地的红衣人顺手捞了一把。
“那、那个红衣人该不会是……”林商惊讶地。
“我只记得他额前有一撮红色的发丝,嗯……长得很好看,那种好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概就是,并非中原人常见的相貌,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他那么好看的人?”赵参回忆道,“当年,他救下我后,我向他说过绿林堂所发生过的事。前几日我打探到虞莺的行踪,重回此地之前,我尝试过写信给他,向他求助,不过没收到回音,也不晓得那人现在在何方了。”
这形容没跑了,是红影!只是,他一个魔教的教主,竟还有这般的……助人心肠?这感觉还真的是……
“见鬼了!”师姐和卜渊几乎同时惊道。
两个曾是绿林堂的人弄来了几坛酒,坐在残垣之上碰杯叙旧时,我见大师兄一言不发地抱起他的琴,就在附近的一个断碑前坐下,那双修长的手慢慢拨弄起了琴弦来。
除了刚开始的几个音调显得生硬,随即而来的竟是悠长婉转的音曲。
大师兄还会弹琴!?我竟是没有什么印象……
“大师兄弹的是什么曲子呀?”师姐拉了拉二师兄的衣袖,轻声地问。
二师兄:“高山流水。”
师姐:“哇?他竟然会弹这个呀!”
二师兄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作答。不过我细想他会弹这曲子也不奇怪,毕竟当年他的朋友给他弹了那么多次。
我第一次见他一言不发地坐着,头微微垂着,额前的碎发也轻轻地垂下,却掩不住他眉眼,眼眸里映照着的就是他面前的琴,而他骨节分明的手正认真地拨弄着琴弦,脸上平静得没有什么表情。
但我想,他心里是难过的吧,他应该是在怀念着他那位故人。
“诶,你就千里迢迢地从绛湖拖着这把琴来的这里吗?”卜渊开口问他。
“嗯。”大师兄应了一声,手上拨弄琴弦的动作没有停下。
“不重吗?”
“他活着的时候,也常常从这里千里迢迢的把琴抱来绛湖,就为了能给我弹上这么一曲。”大师兄语气平静地,“我不过是这么一次,为他弹的一曲。”
“不是你的错。”这时,林商和赵参走了过来,把一坛酒递了给他。
“他们本该是最自由的那类人。”大师兄这才停下了弹奏,伸手接过了酒,“我当年……什么也没看清就下的杀手。”
“不是的。”我说,“那时候他们已经性情大变了,变成了杀人的傀儡。”
“那为什么不去寻找恢复的方法,而是直接抹杀,无法回头。”大师兄的声线越发地沉重。
“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卜渊看向林商和赵参。
“我赶回去时看到的是很多武林人士前来讨伐我们,一个个叫嚣着要替天行道……”林商的声音也低沉了起来,“很多名门正派……他们被失了心性的绿林堂人所重伤,最后是绿苑也来了,也是当时的名门正派,听闻很强,屡遭重创的武林人士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事实上,你们确实也很强。”说着,林商看向了大师兄,“当初你一剑就将我扫倒在地,随后提着剑继续去解决他们……我只是昏过去了,醒来后才知道他们全都……全都没了。”
“对不起。”大师兄垂眸。
“不,不是你的错。”林商摇了摇头,“兴许,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你们要归隐了……是不是,就算有多强的武力,作为名门正派被推上了道德的最高地时,往往也是很无能为力的?”
“嗯,至少现在,我们是自由的。”大师兄站起身来,举起酒坛和他们碰了碰。
“对,我们都是自由的。”林商笑道。
夕阳快要落下了,我们目送着林商和赵参两人的身影远去后,周围又重归一片寂静。
大师兄依旧站在断碑前,静静地抱着琴,我实在不知道从何入手跟他说点什么,只能无力地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眸子变得渐渐暗淡。
过了一会儿,沉寂的天空掠过了一声鸽子的“咕咕”叫声,下一刻,我们身后传来了一把清冷的声音:“师兄。”
回头一看,只见二师兄抱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走过来,一双清澈的眼眸直对上大师兄的眼睛——大师兄把琴背好后,便接过了他手上的鸽子。
鸽子的脚上绑着信笺,大师兄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展开它,里边写着几行字——我想,那大概是我见过最温暖的字句:
孩子们,江湖的路走得累了,疲倦了,为前路感到迷茫,又或者困步于难以忘怀的往事,难辨善恶与真假。请回家吧,为师已经沏好了热茶等着你们回家。
落款: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