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的那天,连愈还在一家客栈里帮忙收拾桌面,忽然门外一阵哐当大响,昔日的小少爷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口,入门的一刻,几乎要被门槛绊得摔了,连愈认清来者面容后马上放下手中东西过去,这才看到眼前的这个昔日的伙伴,竟是满身伤痕,破烂的衣袖露出的白皙手臂上还有流淌着的鲜血!
原来他们找的一大户人家,表面上是看他们可怜一并收留,实际上是为了……满足主人家虐待的变态癖好。
详细情况小少爷没提,连愈也不想知道详细,只听到虐待两字后他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都不知道这大户人家有多大权势,据小少爷所说的,期间他们尝试过逃离出去求助外面的人,甚至求助官府,可是结局都是被这户人家的人逮了回去,外面的人听闻这户人家就一副不想理这事的样子,官府的人就直接把他们赶了出来。
比较身强力壮的两个就是因为几次逃出去求助,被捉回来后打得浑身是伤,现在是小少爷拼了命才逃了出来——他不敢再向外人求助了,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连愈这个他们一行人曾经的老大。
于是,这户人家的权势有多大,此时此刻,连愈也了解到了——他听完后正打算向这店里的掌柜求助,可对方在听闻此事后,眉头一皱,连连摆手说是帮不了。
“官衙呢?”
“他们就是被官衙赶出来才被捉回去的!”
“……”
连愈思索片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干脆就辞别了客栈,跟着小少爷去那户人家里边要把人给救出来。
这大户人家门卫很多,小少爷有伤在身,连愈怕他跟在自己身后也会被人给掳走,索性就背起他走了进去——或者说,一路打了进去。
这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守卫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屁孩,还背着个人,却有一把蛮劲,虽是赤手空拳的,却愣是打出了以一敌十之势!
兴许也有轻敌的因素,本是赤手空拳的少年一把就夺过了守卫手上的短刀,靠着刀背锤倒了一个又一个……
之所以用的刀背,是因为那时候他对官衙还抱有那么一点希望,他还是不希望杀人的。
这种希望,直到他破开院里大门,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一个个没了呼吸的伙伴后,门外顿时围满了因为大院主人报案而前来捉捕闯入者的官兵之时,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考虑到背上的小少爷,连愈还是扔下了短刀,跟他们回去官衙。
官衙的大堂上:
连愈冷声质问:“出人命的事你们不管,来管我因为救人而闯进他们家的事?”
不想官衙的说法是:“抱歉,几个穷孩子饿死了,与人何由?”
“饿死?那血迹怎么解释?”
“牲畜的血罢了,几个穷小孩闯入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想逮什么牲口吃了抵饿吧……”
“牲畜。”连愈沉沉的开口,打断了官衙人员的说辞,目光冷锐:“收了多少钱?”
“……你!?放肆!”官衙大老爷一拍惊堂木,震得大堂里的小少爷都为之一颤,忙扯了扯连愈的衣角:“不如、我们走吧?”
“念在你们年纪小,我们就不计较了,快走快走!”两侧的衙卫也喝道。
“……走!”连愈最后看了高高在上的官衙老爷一眼,便扶起小少爷,步出了官衙。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眼,竟看得官衙老爷一阵心悸——那是这位大老爷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是绝望之中带着强烈恨意的眼神,单是恨意的眼神他平时倒也见得多,可这人的眼睛里还带着锐利的光芒,宛如剑芒。
官衙老爷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钱看什么病啊?快走快走!”大晚上的,一个满脸胡渣的布衣人看见两个身穿粗麻大衣的小孩子,说要治伤,能给的却不到二两银子——这已经是连愈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可只换来对方一句:“滚!你们当是打发乞丐啊!?”
“我明天会拿到钱的,能不能先看看他的伤?”
“滚!”胡渣男子摆摆手就要关门,但有人一手伸过来搭在他肩膀上,“老胡,你是不是晚饭辣椒吃多啦?这么上火。”来者是一个身穿素灰长袍的年轻男子,丰神俊朗。
只见年轻男子走过来用目光打量了两个孩子一遍,惊讶地睁大了眼:“看样子伤得不轻啊,快进来让我看看。”
“可他们只有一两多银子!哪够药费!”老胡不满地。
“我出行了吧?而且我才是给人看病的那个。”年轻男子笑了笑,向浑身是伤的小少爷伸出了手。
“谢谢……钱我明天会想办法拿来的。”连愈说。
“好。”男子微笑着,领了他们进屋子。
待小少爷坐好了,男子搬出了药箱子,细细地观察他身上的伤口。
在袖子之下,第一眼下去,那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皮破得都能看见鲜红的肉了,也亏得他能忍了这么久——年轻的医师不禁佩服道:“伤成这样了也不哭不闹,真是坚强啊。”
小少爷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连愈这才发现,这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少爷,从一开始的做几天活儿都累得患病的人,此时此刻竟成了不哭不闹的坚强人家……他甚至不敢去想象他到底经历了多少。
“嘶——”这位坚强的小少爷,也终于在医师给他伤口消炎时,红了眼眶。
“抱歉,很疼吧?”医师贴心地地上一块软帕子,“你的手,骨头都断了好几段了,要好起来很麻烦啊。”
“医药费也很贵,大概没个十两黄金好不起来吧!”老胡在一旁白了一眼。
“钱我会给的,请先医治他吧?”连愈道,“一天还不了,我会慢慢还给你们。”
“嘁,你这小子还得起……”“老胡~”医师无奈地打断他,“救死扶伤本来就是身为医者的本分,你怎就这么计较?还是跟两个还没你膝盖高的小孩计较,有点风度好不好?”说着,他细心地为小少爷处理好伤口,敷上了药,裹上了白色的纱布,“要恢复还要一段时间,介不介意就在我这小医馆住一段时间,方便治疗?”
“嗯,好啊,谢谢大哥哥!”
“对了,你要不要跟你父母说下?”
“我……我父母不在了。”
“啊,抱歉啊。”医师颇为抱歉地笑着,把小少爷抱到房里的小床上,“好好休息啊,晚安。”
说罢就出去了。
这小床是真的“小”,两个男孩并排躺下都觉得挤,床单是薄薄的一层灰布料,只有一点点小百花作装饰,看得出那位年轻的医师并不富裕,就是微薄的一点看病钱对他来说应该都是很重要的。
只不过,就这次的情况来看,可以想象地出来这位医者为没钱的病人垫出了多少钱。不说是和他一起的老胡,就连小少爷看着,要是实际情况允许的话,他都想叫他还是收点看病钱吧……
“看,床边上有个窗户!”小少爷一抬眼便看见了窗外的夜景。
连愈闻声凑了过去,只见在黑夜的画布上点缀着皎洁的白玉兰花,尽数映入了他的眸中,“好漂亮……”他不禁地,可话音刚落,一片白色的花瓣便脱离了花身,慢悠悠地凋落了。
小少爷应和的一声“是啊”还没说完,转眼间他的目光都黯淡了下来,“无论多美的花,也总会又掉落的一天。”
“……或许吧。”连愈的目光也黯淡了些许。
“就跟人一样,人总会有死亡的一天,对吧?老大?”小少爷看向连愈,目光凄然,使得连愈立刻皱起了眉:“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别做傻事!”
小少爷却是笑了,“老大啊,有没有一种植物是长青不败的?”
“……?”
“啊,我不是指松柏之类的,就是这些植物也会有落叶的时候吧……”
“……”连愈心想着不妙,担心对方会不会想不开,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有啊,这种植物就叫做‘长青’。”
长青吗?小少爷笑了,心道——希望下辈子,我可以成为这种长青吧……
他再也不忍心年轻的医师为了自己垫出原来就不怎么够用的金钱,更不忍心连愈为自己奔劳了。最终,在医师外出,连愈还在外边想办法筹钱的时候,老胡一时间没注意到,小少爷拿起了剪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同时,窗外仅能看到的最后一朵白玉兰花也无声地掉落了。
这一天,正是三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