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锋寒独自站在山林间很久,本来脑容量就不大的他艰难地思考着人生。
就算反射弧再长,脑子再不怎么灵光的他,也总算发觉了自己的反常。
临京府的第一名捕头,向来是一声不吱就埋头猛干的行动派,做事果断坚决,从不用看别人脸色,就连大老爷的脸色也时而无视。
但现在他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居然开始担心会被那个人拒绝,而在真正被拒绝后,心情跌至了低谷。
更可怕的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为了报恩才不断接近那个人——不然刚才他完全可以把山贼们都按照他心里的想法“手撕”了,虽是简单但也算是报了恩,从此互不拖欠,他也不必再跟踪下去。
可他想拖欠下去。
想着,他便重新迈出了脚步,想着沐临去往的城镇。
既然都是要跟上去的,他干脆便走边想了。
可惜的是凛捕头对于这种情况的词汇量不多,他苦苦想了许久,才想到了一个先前从一个小姑娘嘴里听来的词,觉得是能形容他现在这个状况的。
那个词是“犯贱”。
许久之前,有一个胆子大的小姑娘倾慕他,公然拎着礼物就到衙门提亲,结果被凛捕头以“无事乱闯官衙”为由给拘下了,以致于这个姑娘出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真他娘的犯贱!明明知道这个人就是个一根筋还非要到这里提亲,结果被关了这么久!榆木脑袋!根本就不懂风情!”
大概,这个“犯贱”跟他现在明明沐临说了不必再跟着他,他却非要紧跟上去的行为是一致的。
不过,等他回想完这个姑娘的事情后,他似乎忽然就懂得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那个姑娘是倾心于他,所以才“犯贱”,那么他凛锋寒是因为……
凛锋寒点点头,似乎懂得了什么,来到城镇后,再找沐临之前,决定先到花店挑几朵花。
因为是第一次买花,凛锋寒没什么经验。
老板:“请问要点什么?”
凛锋寒却看着满目的各式各样的花,懵了。
老板便笑道:“是送人的吗?”
凛锋寒点点头。
“女朋友?”
凛锋寒愣了愣,摇头。
“家人?”
凛锋寒摇摇头。
“朋友?”
凛锋寒想了想,还是摇头。
“心上人?”
凛锋寒想了一会儿,有点尴尬地点点头,耳根都泛上了红。
随即,老板就一脸“我懂的”表情点点头,随手就抓了一束红玫瑰,但凛锋寒一看觉得颜色有点太过鲜艳了,好像不太适合,马上就摇摇头。
老板一愣:“她不喜欢红玫瑰?”
凛锋寒摇摇头,紧接着他终于意识道老板又不像他衙门里的人,他不说话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于是,他总算开口道:“这颜色太鲜艳。”
“喔!”老板放下红玫瑰,“那么……”
凛锋寒本来打算看看有没有蓝色的花,比较契合沐临那身蓝色衣裳的,想来他也应该会喜欢这颜色,但可惜他没找着这种颜色的话,反而——老板一个回头,惊讶地发现凛锋寒的目光落在了一簇白菊花上。
“那个,不好意思啊,年轻人,你的心上人真的……不在吗?”
凛锋寒看看四周,然后耿直地:“嗯,不在。”
“喔……”老板便包好一束白菊花给凛锋寒。
凛锋寒拿到一束白菊花之后心情十分愉快,也终于明白到看来有些事情真的要他自己说才能明白。
随后,他愉快地去寻找沐临。
凛锋寒是在一家商铺里发现沐临的,那会儿沐临正发挥他的忽悠本事,让老板花了高价钱买了他那一箱子的木雕。
之后,沐临和老板聊起天来。
老板看到沐临手腕上那道刀伤,问:“沐老板,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过来的时候遇上了山贼,被他们的刀砍伤的。”
“哇!那你是怎么活着过来的?莫非沐老板是个武林高手?”
“不是,我用的药粉。”
“嘶……那得多危险啊!沐老板怎么不请几个保镖?”
“保镖也多是为财而来,不放心。”
“哦,这样……”
……
沐临告别了老板后,转身出门,刚踏出门口一步,面前忽地就多了一束白菊花。
顿时,吓得沐临整个人就是一懵,定神后一看,原来是凛锋寒捧着的一束白菊花。
“……怎么了?”沐临奇怪地看着他,凛捕头认识这个老板?而且这个老板家里还有什么人去世了吗?不对啊,刚刚进去和老板谈话期间也没怎么察觉什么异常……
就在沐临愣神之际,凛锋寒倒是把花束往前一递,神情认真地:“给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沐临差点以为是自己脸上的血没擦干净,差点就下意识抬手抹一把了,但凛捕头这么认真的神情……尽管他先前放的话有点狠,但凛捕头也不至于诅咒他死,所以有什么误会了吧——“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凛锋寒对上沐临的眼睛,那张冰山脸上是满脸的正气,语气也无比认真,“大老爷说过向人表白要送花的。”
沐临:“……”
凛锋寒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尤其在他这么认真的时刻,低沉的男声仿佛如磐石撼地般能直入心灵——以致于沐临一时半会儿被砸得懵了。
大概认识他们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凛锋寒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沐临四肢简单头脑发达,两个人碰撞在一起若是不动手的话,吃亏的该是凛锋寒才对。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如此耿直的凛锋寒,一向精明的沐临却是确确实实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这情况大概有点脱出了他的理智范围……
而且,更糟糕的是凛锋寒这花一递,这表白的话一出口,很快就引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更开始起哄了:“嫁给他!嫁给他!”
耳边一阵瞎起哄的声音此起彼落的,更加重了沐临脑子里那条名为“理智”的弦的绷断。
至于沐临脑子里那条“理智”的弦彻底绷断,是在一个过度热心的大妈上前“劝”他后:“姑娘啊,这么英俊又耿直体贴的男人上哪找呀?答应人家吧!”
“姑娘”两个字放平常可能沐临连驻足一秒的时间都不会给予,可到了现在他脑子里本就一片混乱的情况,这两个字更是像在他脑壳上敲打了一下,尤其在大妈上来劝说后,来“劝”的过度热心群众就更多了:
一个过度热心的青年上来一把拉过凛锋寒捧着花的手,向沐临扯去:“去呀!大男人的别害羞!送过去!”
一个过度热心的少女上前大喊:“姐姐你就接过花嘛!”
一个过度热心的嗓子贼好的青年带头起哄:“答应他!答应他!”紧接着引起人群的纷纷回声:“答应他!答应他!”
“嘣——”沐临只觉脑子里“嗡”了一声,然后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过了凛锋寒送的那束花……
直到完成这个动作,周围的一阵欢呼声终于唤回了沐临的理智,他猛地清醒过来,却发现手里已经多了一捧花。
以及,从面前凛锋寒那双常年冰山不化的眼眸里,居然看出了一丝柔情,甚至瞥见了他耳根泛上的浅浅红色。
“……”随即,沐临知道他完了。
眼看面前凛锋寒脸上泛出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沐临果断地一把抓着花,一转身就几个快步走出人群冲往城门口。
“快追呀!人家姑娘家害羞!”群众见状又瞎起哄地。
于是,凛锋寒愣了几秒后,也果断地追上去了。
也不知道沐临受了什么刺激,平时都是一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模样的他这时候却像脚底生风一般走得飞快,凛锋寒冲出人群后都快跟丢他了。
直到走到了城郊的山路上,凛锋寒才找到沐临。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正烈,沐临正在树荫下,靠着树,抬眸望着天,阳光从枝叶间倾落在他脸上,却没有衬托出什么神采来。
此时的沐临,脸还是很精致的,却了无生气,一副在怀疑人生的模样。
凛锋寒自然而然地就走了过去,站在沐临身旁。
沐临知道他来了,也就轻轻扫了他一眼,接着又把目光移回天空,仿佛他身旁站着的是人是鬼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下一刻,凛锋寒便无措了起来,看着沐临好一会儿,也得不到什么回应,只好也靠着树,陪他看着天空。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望着天,直到它开始飘起了细雨,凛锋寒打开了伞,遮在两人的头上。
于是,沐临原本望着天的视野被伞遮挡了,凛锋寒便看着他,以为会有什么变化——结果不然,沐临就像个不会动的雕塑一样,还是那个抬头的姿势,只不过从望天变成了望伞,似乎在他眼里这两者都没什么所谓,望什么不是望一样。
凛锋寒懵了,感觉自己的伞也没什么好看的啊……但无措的他还是陪着身旁的人抬头看伞了。
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在伞上,因为两个人的不说话,一声一声都清清楚楚地传入耳膜,似有什么旋律一般一声一声地拍打在心上。
凛锋寒感觉自己心跳开始加速了。
他悄悄看向身旁的沐临,对方还是如同木雕一般没有什么反应,脸上也是毫无波澜,那双好看的杏眸里仿佛有一潭不可测的深渊,让人看不透。
纵然以凛锋寒这种浅薄的察言观色能力来看的话,就算此时他看到的是一双清澈的眸子,他也定然读不懂里面的含义。
于是,手足无措的凛锋寒就这么举着伞,等到了停雨后收伞,接着看到了山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凛锋寒见状本想跟身旁的人说有彩虹了,但在他转头看过去时,发现对方那双本该望着天的眸子竟不知何时改为了盯着自己!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凛锋寒吓得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但是凛锋寒还是稳住了心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眼神攻势,没有退阵,也继续看着对方的眼睛。
许是彩虹出来了的缘故吧,沐临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此时恢复了一点血色。
看来他是思考完人生了,他就这么看着凛锋寒的眼睛,拿出了他不久前收下的那束花,问:“凛捕头,你是认真的?”
“对,认真的。”凛锋寒点头。
沐临:“我男的。”
“嗯,我知道。”凛锋寒认真到仿佛说话都用力了:“我是真的喜欢……”
“停,说一次就够了。”沐临赶在凛锋寒说完之前打断他,他还是不能想象这种话到底是怎么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凛锋寒的嘴里说出来的,“你不是不喜欢说话么?”
凛锋寒:“你不一样。”
沐临:“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我要亲口说出来你才会明白。”凛锋寒一字一句地,仿佛在说什么郑重的话语宣言:“要是你学不来武功的话,就不必勉强了,让我来当你的保镖。”
“……为期多久?工资多少?”
“不需要工资,为期是一辈子。”
自此,凛锋寒打算教沐临武功以作报恩的计划彻底失败。
“好,不过我请保镖,也得有个试用期。”沐临点点头,当是接受了凛锋寒的追求。
只不过,从凛锋寒开始追求,直到临京城里的人看着他们两个人好像关系挺亲近时,他们都没懂像捕头这种死脑筋的冰山脸到底是怎么把人给追到手的。
其实沐临也没懂。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问凛锋寒:“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上我的?因为什么?”
结果这个直到不行的人就这么一脸正气凛然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说:“因为脸吧。”
沐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