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天还蒙蒙亮之时,陈昀便与萧瑾澜轻装简从的出了城,一路策马疾驰的向着极北的方向去了。高高的城楼之上,陈楚楚眼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慢慢的变成了一个黑点,心中隐隐的不安,她轻叹了口气的喃喃道“希望他们此行一切顺利。”
默默伫立在一旁的韩纪目光,依旧追随这那个渐行渐远的黑点,心中亦不平静,他下意识的想去转带在拇指上的扳指平稳心境,然而却只摸到了空空如也的手指,这才想起来扳指早已被那个人带走了,于是他在心中道,也罢,这样也算是带走了他万分之一的牵挂了,回了回神他开口安慰着身旁的陈楚楚“姨母安心,我会妥当的人接应他们,必不会使他们受伤的。”
楚楚闻言看向了身边的韩纪,笑的温煦的道“姨母自然是相信你的。”
面对着楚楚慈爱的目光,韩纪面上也融开了一抹笑意,但却是似乎不经意间闪躲开了目光,姨母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知道他这个一直备受她疼宠的子侄是怎样的伤害过她的孩子...他的心中是有愧的。
眼见得韩纪的神情微异,楚楚一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她伸出手安慰般的拍了拍韩纪的肩膀,温和的劝解道“感情的事情本就无什么对错,昀儿心悦于你没有错,可你对他只有手足之情,无法回应他的情感也不是你的过错,你很不必因此觉得愧疚自责,左右还有我们尽力的开导昀儿,总有一天他会放下这份执念的。”楚楚遥想当年,自己的昀儿直直的跪在自己面前,勇敢而笃定的对他说着对韩纪的情根深种,求自己放他去玄虎寻一个答案之时的样子,又想着当年昀儿失魂落魄的回了花垣,大病一场后便像是死了心绝了情的样子,默默的叹了口气。即使之后她百般的询问,昀儿亦是闭口不答,她也能隐隐能猜到当年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痴心错付罢了...
放下执念...细细的琢磨着这几个字,韩纪低垂的眼眸中蓄满的痛苦差一点便倾泻而出,天知道如今的他是怎样疯狂的想挽回陈昀对他的爱慕,却又求之不得了...韩纪在心中苦笑一声,沉沉的回应道“是,多谢姨母。”
见此情形,楚楚便知劝了也是无用,唉...孽缘啊,楚楚在心中感叹一句,便撩开了手不再多说其他,转了话题又向韩纪道“此次你离开玄虎也有些时日了,朝政上的事情想必也是积压了不少,如今事情暂时了了,你也是时候启程回去了?”
谈到此事韩纪的稍稍舒展了眉头,微微的笑着道“我的孩子予筠也已经有十五岁了,也还算聪慧顶用,政事交给他我是放心的。”说着他顿了一下,似是别有深意的道“不过我倒也确实该启程了...姨母,纪准备明日启程。”
楚楚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颔首微笑道“正该如此呢,年底事情繁杂,予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的。”说着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挑眉看向韩纪“说起来你的母亲,太夫人李氏也是颇为精明能干,想来是能帮帮予筠的。”
韩纪面上的笑容在听到楚楚提起太夫人之时微微的一凝,却又马上恢复了自然,笑着应了句是便不再说话了。两人之前的气氛重归寂静,清晨微冷的风中两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的路,各有各的心思。
告别了城主,坐在回暂住之地的马车上,南星看着眼前闭目养神的自己主子,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城主,明日我们便回城了吗?”
韩纪闻言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口中却缓缓的道“明日启程,动身冰原。”
南星一惊,目瞪口呆的道“冰原?城主,时近雪季实在危险,您身份贵重万不可有闪失啊。”说着又像是试探的开口道“城主可是忧心昀殿下的安危?若是如此,属下愿前往护卫,您可万万不能身涉险境啊!”
这话却并没有使韩纪有半分的犹疑,他的眼眸微睁,漆黑的眼瞳像是幽暗的湖水一般深邃,他只是淡然而笃定的道“多年的悉心教导,政事上予筠已足够应付,如今我也是能抽身而出了。”说着他顿了一下,才有些失落般叹息道“十几年了,为着玄虎我拼命的成为一个清醒克制的帝王,可不知怎的如今却是忍不住了。”
南星看着眼前的主子,感同身受一般的目露哀伤,哽咽的道“主子,您这些年也是太苦了。”
韩纪只是默默的闭起了眼睛收敛着目中的情绪,平缓的道“总算也是熬过来了,现在我只是想顺从自己的心,看着他,护着他,即使他恨我一辈子,我也认了。”
“可当年明明是太夫人...”南星双眼通红,一句话便要脱口而出,却被立马被韩纪喝止住。
“南星!”韩纪厉声道,看向南星目光像寒渊般冷冽,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见他狼狈的低下了头,才抿了抿唇冷声道“当年的事,切不可透漏半分!知道吗!”
南星听出了韩纪语气中的认真,只得咬牙道“是!”
话分两头,几日时间匆匆过去了,便已是新年之日,这一边陈昀带着萧瑾澜一路向着极北的方向前进,而韩纪则悄悄的紧随其后默默的跟随守护。那一边玄虎的城主府中,为了庆贺新年的家宴,气氛却是因着韩纪的缺席,有些有些隐隐的凝滞。
因着韩烁这位超品的亲王薨逝,依着礼制今年的家宴上也是动不得响器,饮不得酒水的,于是便只有太夫人和少城主予筠两人围坐在桌边,有些沉闷无趣的用着膳。
席间寂寂无声,太夫人的目光总是被主位上空着的那张椅子吸引,心中愈加的牵挂儿子,于是便向着予筠慈和的开口问道“这大年下的,你的父亲还在外为国事操劳奔波,这让我这个为人母的很是心疼不安,予筠啊,你...能告诉祖母你父亲究竟身在何处吗?”
“祖母不必忧心。”予筠微微一笑,少年俊秀的面庞上笑意暖暖,像极了一个讨喜的晚辈,可口中的话却是滴水不漏,只听他言道“父亲最是纯孝,必会为着祖母的牵挂爱护保全自身的。”
太夫人面上慈和的笑容一僵,心头有些恼意,却又不得不继续温言道“予筠啊,祖母也并无干政之意,只是牵挂自己的儿子罢了。”
予筠闻言面上的笑意更盛,他像是根本听不出太夫人话中之意,甜甜的开口道“祖母说的是,拳拳爱子之心定是不会掺杂其他的。”
面上的笑彻底的挂不住了,太夫人的面色冷了下来,忍着气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是对我心存芥蒂不愿明言。”说着便起身道“罢了,我略感不适,便先回自己的院子了,少城主自便吧。”
予筠随之起身,面上浮起浓浓的忧色,仿似十分忧心焦急的道“祖母不适便先回宁熙园休息吧,孙儿这便请了医官前去为祖母诊治。”
太夫人冷冷一笑道“无需少城主忧心,我这是老毛病了,略躺躺就好。”说着便转身脚步匆匆的出门去了。
“恭送祖母。”予筠向着太夫人的方向深深的一礼,脚下却是岿然不动,直待到太夫人走的不见了踪影,才抬起头来,面上的笑容转淡,向着身后的侍女低声的吩咐道“青玉,这几日看好了宁熙园那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回禀,万万不可让祖母知道父亲的去向。”
“是。”予筠身后一个面目平凡的侍女闻言屈膝一礼,默默的退下了,脚步轻的仿佛没有一点动静。
予筠这时才松下了一直挺直的肩膀,幽幽的叹了口气。他身后的侍从青金见状赶忙上前道“少城主辛苦了。”
予筠有些头痛的揉揉额角道“与祖母打交道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累死了。”说着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一般展颜一笑道“不过也好,父亲独自撑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我为他分忧的时候了。”心中盘算着父亲信中的话,予筠越想心头越有一股期盼升起,忍不住期盼着父亲能将那个人带回来,不仅是为了父亲的幸福,也是为了...将心头的期盼藏好,予筠的目光变的坚定,他攥紧了覆在身后的手,在自己的心中暗暗发誓,此番他必定帮父亲照看玄虎的好一切,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太夫人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坐在房中一脸的阴郁,冷声问身后的徐嬷嬷“查到城主的踪迹了吗?”
徐嬷嬷闻言身上一抖,慌忙跪下伏地道“太夫人息怒!少城主那边...奴婢实在无法啊!”
“啪!”太夫人更是恼火,将手边的一直茶盏狠狠的扫落在地,恨声道“无用的废物!”徐嬷嬷吓得不轻,也不管地上散落的碎瓷片,叩首不跌的一个劲求饶。太夫人也不叫起,其实她心中也是明白,当年她能在玄虎呼风唤雨,不过是仗着老城主的宠信,如今韩纪上位十几年了,手段颇高又对她十分的忌惮,少城主予筠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那点势力早就像是一阵轻烟,被风吹得不见踪影了,怎还能再打探到这样机密的事情,她只是不甘心到手的权势就这样没了,也不甘心自己的儿子这般忤逆自己罢了。
厌烦了徐嬷嬷的叩首求饶之声,太夫人厉声道“滚出去接着查!查不到我就要了你的命!”徐嬷嬷如丧考妣一般的灰白着脸退下了。太夫人又发泄一般的砸了屋中的摆设,这才跌跌撞撞的奔回内室,跪在了一个摆放着先城主韩炼牌位的佛龛前,抖着手点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在淡淡的烟雾缭绕之中,太夫人声泪俱下的与自己故去的夫君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失意,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才能抛去一切的矜贵自持,将心中那些不能与人道的话一遍一遍的倾诉出来,得以稍稍的慰藉。
太夫人哭的颤抖,哽咽道“夫君,儿子这般防着我...我真的做错了吗?当年...我明明也是为了他,为了我们的玄虎...为什么会落得这样...众叛亲离的下场?我是真的错了吗?夫君...夫君...”这般凄婉的哭诉,也换不回一个已逝之人的安慰,太夫人的心中绝望的厉害,只觉得生而无望,只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的好。她哭的泪眼朦胧,却是没发现香炉中的轻烟缓缓的变换了形状,幽蓝的烟雾像是一尾毒蛇,慢慢的缠上了她的身体,神智变得模糊,她缓缓的俯身卧倒在地,即将陷入深眠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像是炸雷一般的在她的耳边响起。
“夫人,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