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很多地方,做了两百多年的旅人,可曾想过定居?”太昊琰问与自己共枕趟一张床上的鱼。
鱼下意识拉开了些与太昊琰的距离,警惕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嘴角微微抽了下,这条鱼究竟是经历过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吾说了,吾对你并无兴趣,吾如此说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鱼闻言看了看太昊琰的眼神,没看出来什么,但也可能是自己眼力不够:“帮什么?”
“我需要一个很受宠的男宠来挡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太昊琰开门见山道。“做为回报,太昊国之内,国人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国人享有的,你也都有,当然,你若是想要贵族的身份,我也会给你。”
筑城以卫君,筑郭以卫民。
或许从城与郭出现起就象征着国人地位下降的开始,但和更为繁华的九州地区不同,西荒的原始氏族残留仍旧很浓郁,国人的地位也下降了,却还没到东边很多国族国人已完全不能算是人的程度。
太昊国的国人含金量还是不错的。
不得不说,这个许诺很真诚,但....鱼还是稀罕的,哪怕他实力高强,也委实不想走哪都被人当成珍贵的野兽来对待,贵族想抓捕他做为炫耀财富地位的物件,氓庶也想抓捕他换钱。
比起普通野兽,鲛人更加珍贵,自然更加值钱。
鱼不解:“为何是我?”
做为鲛人,他生得很好,但他的脸上也是有瑕疵的——那道疤。
这个问题。
太昊琰想了想,还是决定坦诚回答:“你不会给我下药。”
而别的男宠,就没哪个是不准备得幸后给她喂点什么的,虽然不一定是出于恶意,只是单纯的助兴与固宠,但这也侧面说明了一件事,那些男人没一个将她的身体健康放心上。
鱼也没放心上,但至少不用担心他做点什么。
鱼瞬懂,看着太昊琰的眼神流露出了一瞬的同情,却也只是一瞬,对于上位者而言,被同情绝不会让他们开心,尤其是被下位者给同情了。
“我要扮多久?”鱼问。
虽然以鲛人的寿命,哪怕是扮到太昊琰死也花不了太长的时间。
人族百年的寿命不过鲛人的十分之一,但他不乐意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在太昊琰身上。
太昊琰道:“到我大婚为止。”
男宠和婚姻是两回事,这点她还是分得清的,一个合格的诸侯,未来的配偶哪怕不是诸侯也得是出自大国的公子。
鱼想了想,觉得还能接受。
太昊琰已经十四岁了。
虽然人族中不乏一些奇葩的单身主义者,但很少有单身主义者能将自我意志给贯彻到最后的,为氏族开枝散叶是每个成员的责任,简言之,不想生也得生。
太昊琰是太昊国的嗣君,谁单身她都不可能单身,哪怕太昊琰特立独行一点想晚婚,也从来都没有诸侯而立之后还不成婚生子的。
短则六年,多则十六年他就可以和太昊琰说再见。
“可我怎么信你不会骗我?”鱼道。
贵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德信誉,但他们的道德信誉都是针对人,不算做人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讲道德信誉的范畴里,便如人不会同鸡豚狗彘讨论礼义廉耻这些问题。
太昊琰沉默了一息,叹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对我对王侯公卿毫无信任,而你心中无信任,你让我如何证明?”
鱼一时也无言了。
最后还是太昊琰道:“咱们还是且行且看吧,来日方长,便是我食言了,你也不会放弃逃走的心思不是吗?”
鱼想了想,的确,太昊琰哪怕食言了,也不影响他自己想办法逃跑,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别人的良心这种轻贱自己的蠢事他是不可能做的。
***
忽略彼此之间完全不对等的关系的话,鱼必须得承认,太昊琰是一个让人处着觉得很舒服的人,哪怕和她相处的是自己——一条鱼。
太昊琰看鱼的眼神从来都没有鱼已经习惯了的人看动物的眼神,太昊琰不仅是看人的眼神,还是一种带着欣赏的眼神。
鱼喜欢画画,她来的时候看到了也能顺口就画画与鱼说上两句,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说两句,而是真的懂行的说两句。
大抵是怕鱼成天在家里闷,太昊琰还给了鱼一枚符,让他能自由出入嗣君府甚至在太昊国境内都自由往来,只有一个谈不上条件的条件——若是离开金乌城就得提前打声招呼,府里也会为他准备好车马。
鱼对此半信半疑,犹豫了三天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即便是被骗了也无妨,左不过挨顿打。
鱼试探的提出自己想在金乌城转转,家宰听了只安排了一名奴隶陪同,再准备了足够的零钱便没再过问什么了。
安排的奴隶并无武力,平时是嗣君府的门童,迎来送往的,金乌台下的众多公卿贵族都识得,而那些公卿贵族哪怕没见过或者没留意过他,公卿贵族们身边伺候的奴隶也定是记得他的。
鱼颇为讶异的带着家宰贴心安排的奴隶一同出了门。
金乌城乃千年古城,千年营建,规模自然宏大,人口亦是众多,但最为鲜明的当属凌乱。
千年前可没有城邑规划这玩意,当然,现在也同样没有。
比之千年前,也不用千年前,比之两百年前清楚了点的就是贵族与氓庶的居住区已经完全划分开来了。
鱼还很小的时候记得那时候贵族府邸的旁边是氓庶是很常见的事,屋舍鳞次栉比完全没个章法。
现在也同样没有章法,但层次很分明。
殿宇楼阁,高台错落有致的是公卿贵族聚居而形成的宫城,也是离台城最近的地方,往来之人皆衣冠楚楚,车马辚辚,哪怕大街上仍能看到牛马的屎尿,却也瑕不掩瑜,乐土莫过于此,虽然是只属于贵族的乐土。
宫城之外的地方全是氓庶聚居的地方了,与宫城乐土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除了比较靠近宫城的地方住的是氓庶中的上层或是与贵族偏远旁支沦落而成的庶人而稍微好一点,普遍是混乱、嘈杂、肮脏的,大街上屎尿横流,一个不留神就会踩到五谷轮回之物。
坑坑洼洼俨然是人走多了就有了路的道路狭窄道路两旁尽是低矮棚屋,能看到的人也都衣衫褴褛,身形佝偻,满脸风霜与麻木,明明没几个年纪超过三十岁的,却一个个看上去仿佛七老八十。
陪同的奴隶看得忍不住目露厌恶之色,好脏。
鱼倒是看得无波无澜,帝国就没哪座城邑不是如此的,哪怕是帝国最为核心的双子之都,玉都与蒲阪也不过是放大些罢了。
两百多年下来,早已看习惯了,甚至还能细细观察,从中发掘一些不那么压抑绝望的东西。
只是,越来越少了。
通过两百多年来的对比,鱼很早就发现了,贵族与游士们还好,为理念为利益抛头颅洒热血,活得非常有追求,但底层的氓庶却是活得越来越绝望,越来越麻木。
列国纷争,群雄并起,纵横捭阖,史笔不会着墨氓庶存在的意义,但不着墨并不代表氓庶就因此而不存在了。
鱼悠然的走过脏乱的郭,很快便出了郭。
般水绕城而过,更留下了一汪天然湖泊,也有说湖泊是上古湖泊城的残留。
《大荒纪年》曾记载,炎帝与人说过,很久以前是没有辋川海的,有的是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湖泊,但后来地形和气候变化,湖泊群的水慢慢的汇聚,无数湖泊最终汇成了辋川海。
炎帝说的很有感触,仿佛亲眼目睹了湖泊是怎么变成海的,也更让人好奇炎帝高寿。
根据人族与羽族关系相对不那么剑拔弩张时的往来,人族在羽族的史书里找到了关于辋川海形成的记载,与炎帝所言一致,只一点,那是至少一万年前的事了。
鱼一直走到湖边也没被人拦下。
坐在湖边掬了一捧水清洗起了脚,比起别的鲛人,鱼更习惯用两条腿直立行走,但习惯并不代表就舒服,对于一条鱼而言,终究还是尾鳍的形态更舒服。
可要在陆地上混,就必须一直保持人形。
尾鳍的形态不方便行走,也太过醒目。
耳朵和眼睛好歹还可以遮掩一下,可尾鳍委实是没法遮掩,也没法在陆地上行走。
脚趾沾水,行走时带来的疲惫与不舒服都仿佛被缓解,但还不够。
鱼看了眼同样在水边清洁路上不小心踩着了屎的脚和履的奴隶,忽然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双腿合并为了巨大的蓝色尾鳍,鱼甩着尾巴往水深处潜去。
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族死亡的稀薄空气与水压完全没影响到他,还跟着一群游过的鱼群一起游了会比谁游得更快。
不论过去多少年,他呆得最舒服的环境还是水里,哪怕水里并没有那么安全。
一刀捅进一条明显是肉食鱼类,并且还想吃了自己的大鱼嘴里,将大鱼给弄死。
鱼瞅了瞅面前这条被自己弄死的不明品种鱼。
很大的鱼。
目测从头到尾超过一丈。
鱼觉得般泽以前是辋川海上古湖泊群遗留的说法应该是真的。
鱼见过很多的大鱼,一丈长这种体型根本不算什么,大约两百多年前他曾沿着一条直通大海的河流游进了大海里,虽然呆了没两个月就因为大海比陆地更危险而跑回了陆地上,但那两个月的危险经历也涨了他的见识。
百十丈的巨鼋大鱼在海里并未随处可见,却也一点都不稀罕。
与那些鱼比,眼前这条连当孙子都混不上资格。
但鱼的常识还是很丰富的,越大的鱼需要的生存水域就越大,而般泽,若非旁边就是金乌城,它真没什么名气,莫说东边的九州,便是在西荒它都算不得大。
理论上这样的湖泊里不可能养出这样的大鱼。但上古湖泊群能。
而且,般泽的水似乎也挺深的,都游这么久了也没见到底。
继续下潜瞅瞅还有什么蛮荒纪元的孑遗。
完全将陆地上还有人在等自己鱼想到就做,马上继续下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