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颜 第11章 血色

半年后。

文靖的母亲从乡下的小镇子赶了过来，拎了很多点心过来。

“你是他的师父，又像他的姐姐一样，你要是肯劝劝他，也许他还能听进去几分。”那个妇人露出了谦卑和讨好的笑容，“我们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回去结一门好亲事，传宗接代。可是没有想到他一门心思求道，连成家立业也顾不上了。”

华颜苦笑，她想到这个少年的样子，心想，她是不可能成功做说客的了。

她想了又想，还是把文靖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吩咐道，

“你还是走吧。既然你母亲已经来接你了，你也不适合继续住在这里了。”

“可是，我不想离开——”

“傻徒弟，由不得你了，赶紧收拾好了走吧。你是凡人，总是要回去尽孝的——”

“我不走——”

华颜摇了摇头。

“听话——”她的口气中有几分宠溺，又有几分决绝。她递了一个盒子给他，“这里是我炼制的丹药。你服用了它，自然青春和寿命都会比普通人长些。你回去好好侍奉双亲。等他们百年之后，你再回来做我的徒儿。”

听了最后一句，少年抬起了头，眼中有一丝光芒闪过。“好，不过，空口无凭，我想要一点保证。”

“什么意思？你不信我？”

“我怕你过了一段时间，就会把我给忘了。”

“你是让我立字据么？”华颜好笑道。“我要真想反悔，一纸字据又能算什么数？”

少年摇摇头，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自己一张脸却红得仿佛要滴血似的。“我想要抱一抱你——”

华颜愣了一会，随即眼神变得温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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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谷中的另一处。

“这次，你带着你的儿子回去，可不要让他再来无情谷了。”陶然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文靖的母亲说道。

那个妇人现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为什么？他和他师父不是相处得挺好的么？”

“就是相处得太好了。”陶然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你的儿子，对他的师父有些不合适的想法——”

妇人后退了几步，哆嗦着说，“你的意思是？”

陶然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我们都是得道的妖仙，毕竟和你们不是同类。而且就算我们都是人类，师徒恋也是违背你们人间伦常的。”

那妇人连忙说道，“好，这次我带他回去，一定给他找一门好亲事，让他趁早断了那些个不干不净的念头——”

陶然望着妇人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华颜，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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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集市上。

华颜答应了文靖，再陪他半天。她原本并不爱去凑这人间的热闹。但她还是陪着他一路红尘烟火看了过去。

“师父你瞧，这一对娃娃真可爱。”

华颜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那边的一排货架上摆了两个瓷娃娃，都是粉嘟嘟的小脸，憨态可掬，特别招人喜欢。她也不由得笑了一笑。

“老板，多少钱”文靖立刻掏出了银两问道。

华颜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一本正经道，“你买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因为这能逗你开心。”文靖一边说道，一边宝贝地包好了装进包裹里。“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们替我陪你——”

“幼稚——”虽是这样说，华颜的眉眼间却溢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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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这人世间的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也不知从哪儿传出去的风声，说花妖手里有可以成仙的丹药。于是不知从哪里涌来了大批的道长和尚，朝无情谷这里赶来。

小葫芦精们一早就来通风报信了。

屋子里，陶然正在劝文靖离开。

“你还不明白么？这些人来找她麻烦，哪里是为了什么伸张正义，维护规矩？不过是为了那个谣言，以为丹药还在她手里，想要抢了去早日成仙呢？她先前帮人去收妖，已经犯了忌讳。现在又因为你的事情惹到了人间的礼教——”

“那她可以和我一切远走高飞，归隐山林。”

“你想得美，你的父母怎么办？你一个凡人，赖在这里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么？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已经给她招来很多麻烦了，现在还不快点离开，把那些麻烦一起带走？”

文靖不再理会陶然，他转而问华颜，“师父，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着，要么去找我的大师兄帮忙。很多年前，我被逐出师门。大师兄曾经许诺过我一个愿望。不过，他已经成仙了，所以我轻易也不想去麻烦他。”

“师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特别守规矩的人——我和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联系了。”

“他会来帮忙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你觉得他还会信守对你的承诺么？”陶然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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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少年冲了出去，拦在众人面前。他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不停地摇头。

“你们不能伤害她，不能——”

他的母亲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把他强拉到一边，“你真把她当成仙女了？她可不是仙女呀，她是妖，千年花妖，难怪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你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柳夫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也拿起戒尺朝文靖打过去，“畜生，你居然做出如此有悖伦常之事。且不说人妖殊途，她可是你的师父——”

“小子，你可千万不要被这狐狸精给勾了魂去。你还不赶快离开这个妖女，这个不顾人伦纲常的妖怪——”几个道长吆喝道。

“阿弥托佛，女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有一个大和尚故作慈悲道。

“真是笑话，我是妖，成什么佛？”华颜扫了众人一眼，眉目间更显几分妖艳。“你们说得对，我本来就是妖，不是人，人世间的道德和礼法与我何干？”

真是可笑，需要她帮忙的时候，一口一个华姑娘，叫得特别顺溜。一旦有什么流言传了出去，就骂她是狐狸精。

“你们不过都惦记着那颗被我毁掉的丹药。我也真是佩服人这一张嘴，可以把有的说成没的，死的说成活的。从来世人都怕妖精，却不曾想，最可怕的，原来不过是人心。”

这些所谓的维护伦常的人士，一旦被揭了老底，立刻面皮涨得通红。

“妖女，哪里走——”

一时之间，各种武器齐发，刀枪剑雨般朝她射过来。

华颜那美丽的瞳孔紧缩，雪白的脸蛋变得更加惨白。她骤然握紧了掌中长剑，向周围挥舞过去。血珠飞溅，汇成的点点红色，铺满了整个草地，在地上汇成了几处暗红蜿蜒的小溪。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一个个都被重创。

华颜的一身白衣，此时也已经血迹斑斑，不过，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血。

这些修道之人毕竟道行比较浅，不是她的对手。兴许是她从前太慈悲了，很少在凡人面前疾言厉色，出手狠辣，反而叫他们轻视了。这只能算他们不走运，非要步步相逼，惹得她出手这么重。

只是满目血色似乎在提醒她那个狰狞的事实，她终究是个会伤人的妖，成不了仙，也做不得人——

陶然亲眼见她出手伤及众人，却到此时才上前阻止。

“够了，这样已经够了。我们走吧，从此不问世事。”

华颜推开了他，她的目光转向人群中的少年。

“师父——”少年挣脱开来，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师父，我们一起远走高飞，还像从前那样，不好么？”

她惨然一笑，“我们终是回不去了。在我出手伤到你之前，你赶快离开。”

少年摇头，他不愿意。

她的眼神掠过少年，落到那些人又鄙夷又害怕的目光上。

几百年前的画面在华颜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是妖，所以被一群所谓的正派人士所追杀。文靖要是现在和她一起离开，从此只能背上妖的烙印。还有他的那些亲人，又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仰天长啸。

“我留你们一条生路，不是因为我怕你们，只是因为我手上不想染上罪孽。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女施主，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些道士和尚看到有生路，忙不迭地求饶逃走。

一阵迷雾降临，从此隔断了无情谷与外界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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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无情谷，你将这里称为无情谷，到最后还不是为情所困。真是天大的笑话。”陶然仰天长啸，将杯中酒尽数洒在了地上。”你这般执迷不悟，不怕被上天处置么我原想着，只要他走了，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可是你居然还念着他。”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他的娘亲不过一个普通农妇，哪里能知道我和他的那些事情。”

“就算是我自作聪明，可是华颜，你要明白，如今这无情谷里，可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妖精了。你要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恨我么？我不信你的恨意可以敌得过时间。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念念不忘？”

华颜将一块帕子覆在脸上，不再说话。月光冷凌，照在她的屋子里。

“我会等他回来——”华颜脑海中回想着少年之前的承诺。”师父，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