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抹金色的阳光从六菱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并不刺人。
花闲正坐在梳妆镜前,斑驳的阳光碎了她一身,好似安宁黏在了身上。
她的耳朵小巧,犹如白玉,朱离捏了一对米粒大小的绿珠耳环,俯身为她戴上。他的指腹粗糙,手上的动作便十分小心。每次为她戴耳环,他会选择用更为细腻的手指关节虚托住她的耳垂,再仔细佩戴。
这一段时间的近身伺候,朱离越发娴熟了,而且他眼光好,挑选的东西颇得花闲欣赏。
花闲摇了摇头,今日她不想戴耳环,什么也不想戴,只想懒洋洋地躺在那做些手上的伙计,她如今都在这了,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
好在朱离颇懂她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
椅子上如今已经垫好了软毯,花闲半靠在着,把针线篓子拿出来,打算在袖口里缝一处暗层。然后把小储物符放在暗层里,而其他的东西,包括符箓都一起存放在小储物符中。
因为她发现这样从小储物符里取符箓,速度会快很多,小储物符在她的袖口,她能在挥袖间就扔出并使用各种符箓。无疑地提高了她的生存能力。
小储物符薄薄一层,存放在袖口并不容易被发现,这样她只需要保管好这张小储物符就好了。
她挑着线,眼见着朱离端了餐盘进来,餐盘上是一盏碧粳粥、腐乳、酱瓜,还有一碟水灵灵的樱桃。
谢天谢地,还好不再是酥酪和药膳粥了,她实在不想吃那些,还真的就想吃一些简单的食物,王府里也极少有腐乳酱瓜,认为这是上不了台面的食物。
她只是随口和朱离提了提,没想到还真的被他弄来了。她还真的就想喝一口清稠的热粥,就一口腐乳酱瓜。而且她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樱桃。
她不由地看向了朱离,朱离把碗筷摆好,就去了梳妆台那收拾东西,她忍不住再一次感慨,他真的好能干。夜里她扪心自问,她是个很无用的人。照顾她,他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事,偏偏她又事多,脏了一点,她宁愿不用,为此,他难免要多花很多功夫。
她想,如果是她自己被关在这,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她坐着的柔软的垫子、新来的食物、甚至是小院新辟得的小厨房,都是朱离搞弄来的,她很吃惊,便问朱离是怎么办到的?
朱离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嘴巴甜了一点,还花了一点她给的银子。
朱离又端了铜盆给花闲洗手,再擦拭干净。花闲才慢慢地吹了吹汤匙,喝了口清甜的粥,眼睛看着前方的朱离,他正在整理梳妆台,擦拭清洗桌面。
镜面并不脏,朱离还是细心地擦拭着。
她从一缕金色的阳光中,在铜镜的一角瞥见了朱离的倒影。
她看见,朱离擦拭镜面的时候睁眼照了照镜子,他的眼睛大而狭长,鼻翼一粒细痣,他扫视镜中的他自己时,疏离冷淡,好像看的不是他自己,眼神像冰封的湖面,但花闲却觉得那底下藏着一团火。
很奇怪的感觉,她的直觉一向清净敏锐。只是这一瞬的发现,都让她觉得朱离好像长大了。
可是当她回神再看时,又觉得朱离还是那样单纯乖巧,扑簌簌的睫毛下都是勤奋能干?
这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暗自留了份神,不再多想。
这些天过去,她已经适应了这里幽闭又简单的生活,甚至并不觉得十分糟糕,因为她觉得好像脱离了一种束缚,不用再承担既定的命运。她好像也不太适合呆在赵琮寅后院里做他的妻子,她甚至有些开心。
对不住了,赵琮寅。
她的父亲读过很多书,曾告诉她,如果别人都可以适应环境,你却不可以,为何不反思自己?
她回答说,如果她是一条鱼,怎么能在路上生存呢?她只想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不想凤霞披冠,显贵人前,无怨无悔地顺从婆母和丈夫。
她父亲说,这简直就是胡闹,从今以后再不准说了。
说了这话之后,她父亲又不住地唉声叹气,十分心痛又不忍狠心责怪她,捂着胸口只是叹气。
她见气坏了父亲,这种话便不敢再说了,她小的时候就没了娘,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那一年她一年四季都觉得冰冷。她想要孝顺爹。
除了这些父亲不大认同的观点,他们相处的很好,平淡又温馨。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为天下的男子也大多如此。
等她嫁入秦王府,就发现好像并不是如此。
秦王府的男子众多,五花八门。其他的她不敢妄议,可是她的丈夫,她能感觉到他和父亲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和父亲那种浅浅淡淡的样子不一样,赵琮寅应该说是“生机勃勃”、“有活力”。
只是,心里牵挂阿宝,不知道阿宝好还是不好。
花闲实在担心。
她见朱离忙上忙下的,忍不住:“阿离,你快歇歇,吃点东西。”
朱离:“我还不饿,您吃吧。”
她:“你过来。”
朱离走了过来,她捏着樱桃的果柄,把樱桃送进了朱离嘴里。
“好吃吗?”
“好吃,您吃吧,您不是喜欢吃吗?”
她是很喜欢吃樱桃,只是樱桃难得,这些樱桃个头大,红艳艳的,看光泽都是能爆汁的,实在难得。她从前都极少有机会吃。
果然,吃了一枚口齿留香,饱满的颗粒好像在唇间炸开了一般,她吃得干干净净,吐出来时,只有一颗极光滑的核。
朱离看着她淡粉的嘴唇里,染了些鲜红的酱汁,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光彩,好像单纯因为美味而喜悦。
真是容易满足啊。
他蹲在她脚边,说:“夫人,小厨房建好了,您喜欢吃什么菜,我学着给您做。”
花闲知道他很聪明,什么事都学得很快,但好像没什么厨艺的天赋。
朱离急急地说:“我会好好学的。”
“你已经很好了。”比她好多了,她想他放松一些,不用这么辛苦。
桌上的针线篮里面,放着花闲还没缝好的衣物,这件是替换的,她身上穿的是已经缝好暗层的,小储物符就藏在里面,她的袖子轻飘飘的,实际上里头却藏了很多东西。
其实还蛮好玩的。十分有趣。
她挥了挥袖子,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粒白溜溜的香雪润津丹,塞进了朱离嘴里。
她很喜欢药丸子,没有药味的药丸子,带着鲜果、花草气息,顺着时令节气,调和雪雨。
朱离把小小的丸子扣在齿间,没有第一时间吞下去,他喉头滚了滚。
小丸子清甜、冰凉,像凛冬梅花上那高高一簇上的雪,来不及拒绝,清冽的味道已经在他口中化开。
她似乎很喜欢投喂?这样的习惯可不太好。
朱离惊讶地问:“夫人,您是从哪变出来的,您是怎么做到的,是符箓吗?”
花闲见他眼神充满了好奇和疑问,笑着点了点头。
朱离:“我还可以学吗?不过,我好像没什么天赋。您还可以教我吗?”
花闲想想,好像是这样,他画符的天赋比他的厨艺还要糟糕,有时候看他画符,她都忍不住会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不过看他如此懊恼沮丧,失落极了,她想劝他放弃的话收了回去,“好,我教你。”
朱离自然是万分开心,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
朱离并不粘人,起身要去种花。
这冷宫荒凉破败,萧瑟贫瘠,难以想象种上花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会太难了?
花闲便说:“如今这种情况,种花会不会太艰难,要种便种些菜吧。”
朱离却执意要种,从前含香阁种满了花,可见花闲是喜欢的,如果不去动手做,凡事都将就,他不愿意。
朱离道:“菜也种一些,花也要种,您让我种吧。”
朱离他,从小在极度恶心的环境下成长,心思像海底针似的,加上演技如火纯青,逼真到他差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花闲心中的好孩子。
可他疑心病又重,别人给的东西从不乱吃,不知为何却总是吞了花闲投喂的食物。有时侯他的理智会不停地讽刺自己。
花闲刚想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吵闹声,便禁了声,认真听了听,听了一会儿。
花闲问:“今日是几月几日?”
朱离:“十月二十。”
听外面的动静大得很,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跑过,又有打闹声,她思来想去,在梦中应该就是这短时间,太子被抓了,罪名就是谋逆,可是具体是哪天她也不太清楚。
民间是禁止议论的,但事情太大,总是难免有风声飘出来的,连梦中她那种不问世事的人,都听说,太子那一脉下场凄凉。
不过要说太子谋逆,她却不大信,就不说太子品行如何,但说早些时日见着了皇上,身子硬朗,还大权在握,这不是以卵击石,找死吗?
朱离见花闲神色凝重,便问:“怎么了?”
花闲虽然喜欢他,但还没到和他能推心置腹说梦境的地步,只说道:“你听,外面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朱离听了听,沉吟了一会儿,见花闲不再说了,他似乎不以为意,告退了,去了院子里翻地。外面的脚步声时而响如滚滚闷雷,朱离居然还能心无旁骛地蹲在泥土地旁,指尖捏了零星泥土,慢慢搓了搓,感受它的品质,琢磨适合种什么,怎么规划。
花闲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打算,逃脱不了的她,似乎只能等着被宰的那天。
到了夜里,宫里的动静在渐渐平息了。
深夜大真宫殿的西五所寂静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静到极致,有时候一只小生物在枯草里动了动,一只夜鸟在枯树中飞了飞,那一点的动静都是那么清晰。
为了避免睡不着,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花闲在西五所睡得很晚,三更才会去睡。
这时候,朱离都会留下来陪她,两人同坐在软榻上,就着一盏小油灯,做些简单的活计,不过朱离嫌光线太弱,总是劝阻花闲做活,说是费眼。
所以朱离总是拉着花闲说些闲话聊天,有时候,花闲会把一些梦中积累下的关于“谲力”、“元力”的经验教给朱离,朱离总是认真地听着,也不好奇花闲是从哪知道的,对此从不过问,好像花闲说什么他都信。
他无疑是个满分的倾听对象。
有时候,花闲就坐在旁边看朱离画符,看得出朱离尽力了,但毫无进展,但凡花闲能够想到的、安慰人的话,她感觉已经换着花样说了个遍。
朱离见花闲这样,还会笑笑反过来安慰花闲,他总说,“夫人,我好像有点笨。”
花闲总觉得孩子的笑容下面藏着懂事的心酸,怕孩子抑郁,便连忙岔开话题,聊些别的。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些奇闻异事,事实上,朱离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总能去观察到对方的爱好,说别人想听的话。
朱离发现,花闲好像很喜欢听有些“吓人”的故事,虽然他不觉得哪里吓人。
但偏偏花闲又很胆小,朱离觉得她很“胆小,”但花闲并不觉得自己很胆小,她觉得像史嬷嬷、香云她们才叫胆小,她算是胆大的。
朱离见她每次说着说着,听着听着,整个人都会慢慢的、不由自主地缩进盖在身上的毯子里,到最后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头。她的身体的每一个处都在生动地诠释着害怕,可是她那双眼睛却睁圆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朱离有些忍俊不禁,不由一笑,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此刻的他笑得很放松,不同于往日惟妙惟肖表演的笑。
见他停下来,不说了。
花闲好奇地看着朱离,急急问,“然后呢?”
朱离讲的是一个勾栏里的故事,正说到有一回,一个叫做美兰的头牌失踪,几日后,有个恩客在勾栏吃饺子,吃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吐出来一看,越看越像一截人的小拇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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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