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
朔风瑟瑟,寒气逼人,呵气成霜。
花溪县,县衙门口。
县衙门前立着一块木制的告示牌,平日里这个告示牌上,多数时间会张贴梁国新颁布的律法、逃犯的海捕文书以及当地官员任命的榜文。
府衙门口向来人少的出奇,大多数时候也并无多少人关心,这告示牌上到底贴的是甚么。但今日的告示牌前却分外的热闹,还没到卯时就围满了一圈人,引得过往的行人也时不时驻足观看。
往来的人群多了,对面早点摊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一碗馄饨,两根油条,一共七文钱。”摊主王老汉对着矮桌旁的人食客说到。
食客是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是一行商,做的是瓷器生意,常年往来花溪县与岭南道的昌州城。
他掏出铜板递到王老汉手上,看了一眼对面的府衙,问道:“王老汉,这几日可是发生了甚么大事,这府衙门口怎地围了那么多人看热闹?”
王老汉收起铜钱,笑着问道:“你这可是又出了趟远门?”
“确实,前些日子去了一趟昌州,走有两个多月,昨日刚回的花溪县。”长袍男子答道。
“那这事你确实是不知,上月崔县令走后,从东海县调了个卢县令过来。这卢县令一看就不是个好官,留了两撇八字胡,长得贼眉鼠眼。”
“来了没几天就说要整顿西街的商铺,说是整顿私下里捞了不少好处。不过这卢县令也是个点儿背的,前些日子来了一个京都的大官儿,”王老汉想了半天,说道,“叫、叫甚么,按、按察使。”
“按察使我知晓,都是由官家任命,专门到各地巡查,专门整惩治贪官的官。”长袍男子说道。
“反正就让这大官查出了问题,这卢县令可不得了,说是他原来在东海县的时候,专门贩卖私盐。”
“贩卖私盐?这可是杀头的重罪,这可当真了不得。”长袍男子惊讶道。
“可不是,这事儿可不止他一个人干的,还有汇茗茶庄的颜家颜四郎和绫罗布铺的王家王大郎,说是他们几个人合伙,做了好些年。”王老汉感慨道。
“颜四郎与王大郎?他二人可是姻亲来着?”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要不然怎么能一块做这违法乱纪事情。”
“我跟你们说,我还听说一事。”一旁另一位吃早点的人,听着二人的谈话,忍不住插嘴道。
王老汉二人转头,颇有感兴趣的看向他。
那人见状,更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五年前,颜三郎夫妻俩马车坠崖那事儿,你们可还有印象?”
二人齐齐点头,这事儿五年前在花溪县也算得上大事,他们自然都还记得。
“据说这事儿就是颜四郎做的。”
“当真?你怎地知晓?”长袍男子狐疑道。
“这事儿千真万确,我小舅子就在那大牢里做狱卒,就是前两天那按察使审出来的。”
“谋害亲兄弟,这颜四郎可真是下得去手。”长袍男子感慨道。
“何止这颜四郎,还有颜家的长孙,前些日子还买通了山贼要杀那三房的小娘子。”
“三房不就是颜三郎那一房?这是要赶尽杀绝?”长袍男子想了想,又问道,“好像这长房与三房都是嫡出的?”
“确实都是嫡出,却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这么说起来,还是为了那些家产呗。”
“要不然还能是为了甚么?”
“难不成……”
深宅大院内的豪门秘辛,向来都是寻常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评头论足,讨论的好不热闹。
颜家,北园。
五日前,县衙的衙役来到了颜家,不仅直接将四房的颜广义父子及其家中亲眷全部逮捕,还以买凶杀人的罪名带走了颜鸿杰。
颜老太爷知晓事情的原委后,直接气得当场呕血,而后大病了一场。
咳、咳、咳。
咳、咳、咳。
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在屋内响起。
“你从京都回来为的就是这一天吧。”
颜老太爷的声音沙哑且虚浮,不再如以往那般苍劲有力,一双鹰眼却依旧如钩子那般,紧紧盯着坐在床榻旁的颜从安,眸光犀利,似是想穿透那淡然的面容,将她看穿。
“从安一直求的,只有当年的真相。”
颜从安闻言,微微抬头与其对视,毫不畏惧他那摄人的目光。她双眸深邃,却又似淡然无波,话语不疾不徐,恭敬又从容。
“咳、咳,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这一切皆是你所为?”
“咳、咳、咳,你可曾想过半点血缘亲情?”
颜老太爷急火攻心又咳了起来,颜从安等他平复,才开口说道:“阿翁所指的又是何事?”
“诱劝他人将爹娘的马车推下山崖?伙同王大郎贩卖私盐?还是买通山贼追杀于我?”
颜从安语调抬升高,且带着一丝厌恶与鄙夷:“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有半分参与其中?究其原因,如今的一切皆是他们咎由自取。”
“四叔在杀害爹娘之时,可曾想过血缘亲情?”
“大哥在买通山贼之时,可曾想过血缘亲情?”
颜老太爷被问的哑口无言,究其根本,确实是他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害人害己,自食恶果。
“我乏了,你退下吧。”他无力的挥了挥手。
他缓缓的闭起双眼,心中在想,为何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自他及冠后掌家以来,万事皆在掌控之中,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疲惫不堪。
颜从安说完便站起身,微微行了一礼,就向门外走去,走至门口时,却顿住了脚步,留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阿翁买通当年衙役时,可曾想过血缘亲情?”
颜老太爷紧闭的双眼霎时睁开,惊诧的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门,久久不能回神。
阳光和煦,晴空万里。
心中记挂的事都已经解决,颜从安觉得心中轻松无比,一路脚步轻盈的回了东园。
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书房中案桌前的三人齐齐抬头,看清是她后,旋即又一同露出笑颜。
母女三人,样貌虽是不同,可那神情却有**分的相似。这一幕落在颜从安的眼中,她心念一动,不经意间弯了眉眼。
荀飞白放下手中毛笔,走至她身侧,拉着她的手笑着问道:“阿翁他身体如……”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颜从安拥入怀中,荀飞白略微一怔,随后伸手回抱怀中佳人。
熟悉的皂角香,永远这般令人安心,颜从安靠在她怀中,久久不愿离开。
荀飞白有些忧心,正想开口询问她发生了何事,却听到怀中的颜从安,微微抬起头,看着她轻声问道:“飞白我们过几日,便收拾行囊去京都可好?”
这是二人原是商量过的,本是打算来年三月前后北上去京都。荀飞白不知颜从安为何改了主意,不过她低头思量了一刻。
林竹的亲事也已定下,确实也无旁的事,须要留在这花溪县。想起前日里颜从安收了一封,从京都来的家书,陆侯爷在信中提及,让颜从安回京都,同他一起过年。
京都与花溪县相距两千余里地,若是过几日出发,时间倒也宽裕,能在过年前到达京都。
荀飞白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满目柔情道:“从安可是想念外祖?从安想何时出发,我们便何时启程。”
颜从安问言笑逐颜开,抬起头轻轻一吻,印在荀飞白的唇角。她想去京都,并不仅仅是想念外祖。
她不想留在颜家,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座宅院,想要这里的一切与她再无瓜葛。
荀飞白本想加深这个吻,却突然想起屋中还有两个孩童,她忙侧身看向书桌那旁。只见那边的两个小人儿,一个紧紧低着头看像桌面,手中的毛笔不停,似是认真的在写字。而另一个却是伸着自己的小胖手,捂住了眼睛。
颜元锦这小家伙捂得颇为掩耳盗铃,手指缝间漏出的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向二人。
荀飞白轻咳一声,俯身在颜从安耳畔,嗔怪的:“险些让孩子们看了笑话,这笔账记在从安头上,等我晚些再向你讨回。”
颜从安先轻笑着看了她一眼,眸中荧光流转,风情无限。随即又转过头,看着书桌的方向,重重咳了一下。
颜元锦霎时收拢的手指,紧紧的捂住双眼。
荀飞白见状,无奈的看了一眼颜从安,只是那眸中的宠溺之色,早已满溢。
二人即已做了决定,便将事情安排了下去,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已过了十日。
亥时。
暖香阁。
夜风微拂,月笼轻纱,时隐时现。
幔帐轻晃,美人低吟,时缓时急。
佳人半闭着双眸,眉角微红,挂着点晶莹的泪珠,娇弱妩媚之态尽显。惹得荀飞白顿生爱怜,忍不住擒住她殷红双唇轻柔。
“不、不要了。”颜从安抬手轻轻推着荀飞白的肩膀,娇滴滴的声音,轻声恳求,“明日一早还要出门。”
“好、好、好,我不闹你了。”
荀飞白将人抱着躺在自己身上,轻抚着她的后背。
稍稍缓了气力,颜从安靠在她肩头,手指缠绕着她柔软顺滑的青丝,开口问道:“这一走不知何时还会再回来,飞白可会想家?”
荀飞白握住那调皮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在手中把玩。
久不见回应,怀中的人抬起头,疑惑看着她。却只见这人眉眼温柔,嫣然浅笑如春风和煦,暖人心房,随口而出的话语,更是动人心弦。
“从安在何处,何处便是我的家,我们的家。”
吾心安处,便是吾乡。
无论何处,只要有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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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都一座高大奢华的宅院内。
一身护卫装扮的女子,俯首躬身,与案桌前穿着华服的妇人说道:“主人,属下已探查清楚,却是大娘子无误。不过……”
“当真?!”
护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主人打断。
华服妇人激动的站起身,面上的惊喜之情尽显,全无平日里的端庄与矜持。
可在看到护卫欲言又止的神情后,霎时敛了眉眼。
“大娘子在三年前已经过世了。”护卫不敢隐瞒,直接说道。
华服妇人只觉眼前一花,跌回座椅。
三十年,她寻了整整三十年的女儿!却早已阴阳相隔。
看着失魂落魄的主人,护卫赶忙说道:“大娘子生前育有一女,如今已一十七岁。”
屋内就默了半晌,华服妇人摆了摆手,护卫见状,并公身行礼退下,还未走到门口,只听见身后传来主人的声音。
“带那孩子来见我。”
“诺。”
第一部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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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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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