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已有两月。
柳花最初不过是负责洗衣,三日后她就主动问宫中的太监要了倒夜香的活。
若有人问起,柳花就说不过想要给爹娘多攒一些钱,攒钱给弟弟娶媳妇。
与柳花同住一屋的老宫女阿翠知晓此事后嘲笑柳花怕是穷疯了,竟连倒夜香的脏活都要揽在手中。
“身上一直都是那几乎让人呕出前日饭食的臭味。”
当夜阿翠便让柳花抱着被褥去隔壁的门窗都破破烂烂的屋子居住。
正合了柳花心意。
除了倒夜香,柳花还要同阿翠一起洗宫中男子、还有那些不男不女的阉人的衣物。
每日要做很多活,饭食却不过两个加了野菜,在屉中蒸成一片黄褐色。
“为了攒钱给弟弟娶媳妇,你这个做姐姐的也算是有心。”阿翠将自己的活丢给柳花,吃掉自己今日的馒头后又抓过柳花的那份掰了一大块下来。
柳花瞄了一眼阿翠,也不开口,她洗着整整一盆男人的脏袜子。不远处,一名小太监将一名小宫女拖进了后厢房。最初她觉得此事颇有些不可思议,但阿翠说这些小太监大都去势没有去干净。
甚至有些,根本就没有去势。
“老身二十岁那年就这样了。有些男人,在宫外活不过去了,便去势进宫换口饭吃,传宗接代?那也得自己活着。又有些花点儿钱,买通人,混进了宫。毕竟男人身上的那根东西是好东西。小花你问为什么没人管?谁管啊?皇帝的脸面重要还是钱重要?再说,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而今皇帝还不到一岁,这个皇帝留不留,还不都是刘大公公说了算?”阿翠道。
柳花垂头,洗着臭袜子。安静地听着。
宫中的事情,这些日子她听了不少,也见了不少。
北唐最后的繁荣止于景帝。
景帝早逝,年仅一岁的顺帝登基,皇太后靠着外戚专权撑到顺帝成年。成年后的顺帝帝厌倦了颐指气使还插足朝政的外戚,便借宦官之手予以铲除。
外戚灭。
十一年后,顺帝驾崩。新皇本欲仿效父亲铲除权力日渐增大的宦官,却被势力早已渗透二十万皇城禁军的宦官先一步行动。新帝被杀,一个三岁的皇帝登基,小皇帝四岁驾崩,被称为宣帝。
刘大公公便又换了一个五岁的小皇帝,小皇帝七岁驾崩。
被称作平帝。
而今的这个小皇帝年仅一岁,是一个边远亲王的第八子。
大宦官刘公公一手掌握朝政,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势不受到动摇,他不止豢养一群走狗,还收了更多小太监进宫,其中有相当的一部分是没去干净甚至根本没去势的男人。
所以需要很多秀女。
刘大宦官自然知晓这宫廷处处是污秽之事,但他需要这群人保证自己的“天下”不被动摇。
宫内很多人都知道,刘大宦官有好几身龙袍,一岁的小皇帝的龙袍却是沾着平帝血迹的旧衣。
宫中的人都知晓刘大宦官有个对食,那对食是小皇帝的生母,是那个血缘偏远的亲王的小妾。
对那个边远亲王来说,正房生的孩子才是血脉的继承人,何况正房还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小妾生的孩子,本就可有可无,
小妾更是可有可无,女人到处都是。
“原来生了儿子也无用。”柳花随口说。这个时节牡丹花应该开了吧?她忽然很想去看牡丹。那是娘亲最爱的花。
“小子当然比姑娘有用!生了儿子一生有靠,女孩迟早要送去别人家生儿子。”阿翠道。
柳花没有反驳。
“若是女子。不送给别人家生儿子,就得在宫里生儿子。老身也曾为了一口饭任由阉人胡来。这么多年,死去了女子成百,甚至还有自杀的。我呸,就这点儿事值得自杀吗?这般就闹着自杀,那窑.姐儿们不都得跳井,她们死了,又拿什么养家里的兄长和幼弟呢?那些女的,还真不如窑姐们识大体!”
见柳花只顾垂头做手上的活计,阿翠面有不悦,便是拿过那剩下的半个馒头大吃起来,边吃边咂嘴。
“死得差不多了,又再纳入一些。每次都不多,一两百个,宫外那些贱民就算愤懑,难道还有本事造大公公的反?还是小花好,像小花这样的丑八怪反倒能过得轻松一些。”
阿翠又涎着脸靠近柳花,耳语,“毕竟你是丑八怪。”
柳花笑笑,埋头洗袜子,心底涌动不安。
民间只说刘大宦官豢养走狗,纳入民间女子为走狗取乐。却从未想到,竟然混乱至此。
这个所谓的朝廷,大概将所有的兵力用在了皇城中。眼下的皇城内外皆是那群走狗,他们有一个好听的称号,叫禁军。
她必须尽早离开。
“那些女孩的后事是如何办的?”她问。
“为何要办后事?丢了不就行了?”
柳花不言,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来宫中的路上她不是没有机会逃离,终究还是抱着总得报答生育之恩的念想,来宫中走了一遭。
她从未有一直留在宫中的想法。
故而进宫不久后她就揽下倒夜香的活,一是为了让自己浑身恶臭,再加上这极其难看的相貌,可保这宫中无男子对她动龌龊心思。
其二,倒夜香需要穿梭在宫中的主要道路上,也要去房内拿取夜壶。柳花就可乘机探清每一堵墙而后伺机逃走。
那小太监与小宫女也从屋中走了出来。
小太监见柳花一身恶臭,捂着鼻子走得很快。
那个小宫女手中拿着一块熏肉,看见柳花与阿翠,坐在墙角,一点一点小心撕扯放进口中,慢慢品尝。炫耀着手上的吃食,眸中一潭死水。
阿翠看着那块肉,一个劲吞涎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柳花笑言让阿翠去抢。
“你以为她是你吗?她年纪尚轻,有男人照顾。”
微微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柳花垂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
进宫杨柳才披上淡淡的黄衣,时间一晃,宫中已是一片绿色。
一日添了一汤,名为唐姓谏臣之羹。
宫人喝得兴起,柳花却不敢碰。
谏臣死后,本就如一潭死水的朝中再无任何反对刘大公公之声。
柳花做事越发认真,她奋力记下宫中的每一处的模样,连一枝花一棵草都不愿意放过。即便逃出去的机会仿若蜘蛛之丝,也终究有一根丝。
天气渐热,一些没什么人居住的宫苑中野草疯长。路过一处宫苑时柳花嗅到恶臭,平日这里也少有人居住。倒夜香几次路过都未曾清理。
柳花心道定然是太久无人清扫,又想若是自己身上味道再浓一些那些男人便永不会靠近自己,这便欣欣然进了院子。
宫苑中果然与柳花猜想的相差不大。她奋力清扫却觉得恶臭越来越重,房子已经破破烂烂,糊在窗上的纸破破烂烂。“哐啷”一声响,肥大的耗子窜了出来。
柳花心生惧意,握着打扫用的笤帚小心走进,撩开门帘,无数绿头苍蝇扑面而来,又被她身上的臭味吸引,无数苍蝇趴在她脸上、肩上寻觅食物,胡乱舞了一阵赶走这些讨厌的虫豸,柳花捂鼻,朝着臭味传来的方向小心前去。
绿头苍蝇从地上躺着的女孩身上一哄而散。
脑中一阵混沌,柳花想逃,双腿却沉得仿若绑上了千斤巨石。
惨叫声在她喉头盘旋,她奋力克制自己的恐惧,生怕惊呼声会引来猎人。赶老鼠时险些被咬,她却还是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覆盖在尸身上。
“若有来世,不要做女子。”
本欲离开,柳花忽觉有些怪异。
为何这女子会在此处?
她便小心在宫苑中寻觅,终于在墙角寻到了缺口。缺口掩藏在深深的茅草中。
柳花意欲逃走,却又担心有诈。又一想,此刻还是清晨,就算猎人在外布置了重重罗网,应该也只会在夜间守候,毕竟晨间不会有太多想要逃走的小兽。若是她没有记错,穿过这宫苑就会到达公公们用人肉做食料的猪场。
留在宫中迟早是个死,这么久柳花也只在此处寻到了逃走的机会。
这便回到屋中对女子的残尸鞠了一躬,柳花拔出那根扎入女子头中的银簪子。
破洞不小,柳花身子瘦小很容易就钻了出去
宫墙外是又密又几乎比人还高的深草。
柳花在深草中穿梭,蚊虫围着她喧嚣。她用小手奋力拨开青草,
拴成圈的麻绳从空中落下准确套住她的瘦弱的脖子。手握绳套的那人朝后用力一扯,柳花整个身子一仰,凌空向后飞去摔入茅草深处,一块圆石在她腰上狠狠一磕。她疼得几乎晕了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群男人将她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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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宫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