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一路直行,回到寝殿。
寝殿内有烛光昏黄,透过窗子,暖意洋洋,姜令伸手推门而入。
烛光映得她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笑意盈盈,朱唇鲜嫩,不是单艳丽多姿,还自有一种说不尽的娇媚可爱,时而又显出一派温柔美丽。
她从来生得极美。
霓漫天正躺着,见之一愣,她还连忙坐起了身,行动之间竟颇有几分不自在。
“你,你回来了。”
姜令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朝霓漫天扬起了抹如朝霞神彩般的笑。
她想笑。
心情绝佳时,她最想笑。
霓漫天一时恍惚,为她一笑晃了眼。
她这笑得也太美了吧,她同为女子都抵挡不住?
不会吧?
霓漫天拍了拍胸脯,定了定神,这眨眼前没出息之人才不会是她。
她忍不住试探道:“你好像很开心?”
自今早亲耳听见姜令亲口称不想为尊上的弟子,与她没了魁首竞争之后,霓漫天就表现得颇有几分别扭,姜令白天不在,晚上又才回来,她想了很久,又独自练了会儿剑,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与同一寝殿的姜令。
其实仔细想想,姜令人也挺好。
霓漫天身不由心地琢磨了一日。
灵力挺浓,实力挺强,仙资挺高,修为……霓漫天她看不出来,应当要是比她自己高,尤其姜令还曾夸过她“有点俏皮可爱”?
她一时拿不准姜令是不是在阿谀奉承她,毕竟从小到大,如此这般夸赞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要论起来真心实意的吗,霓漫天以为没几个。
她这几日其实也在暗中观察姜令,毕竟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姜令的悟性很高。
落十一传授剑术后,总会叫姜令与朔风二人演练给众弟子,这两人总是一遍即可学会,虽然她霓漫天也是看了一遍就学会了。
姜令会很傻地毫无保留地帮助其他弟子。
某些弟子譬如舞青萝,譬如云端,譬如轻水,有哪一处剑招理不下去了,姜令会给他们演练,还会详细地讲解剑式剑招,直至她们领悟了能顺利地舞下来,几个人还一直有说说笑笑,丝毫不见严肃对待。
霓漫天总无语地想着,照她这么继续不保留地教下去等到大家都会了,看她在仙剑大会上能打得过谁。
姜令还爱看杂书。
她时常会去藏经阁,每次去皆会借回经卷翻阅,可每次借回来的都不是正儿八经的讲解修炼的书册。
霓漫天发现,姜令打一开始就同另一个仙资上佳的朔风关系很好,后来她又与舞青萝、火夕两个人玩得不错,这四人时常一同去上课,一同去吃饭,一同去不知哪里地玩去了。
很遗憾。
霓漫天没看出来姜令对自己是否有些什么别的想法,似乎那句“俏皮可爱”就只是她随口一说而已。
随口一说吗?
一想到这,霓漫天就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负气不满,这人什么意思吗?当她霓漫天是旁人可以随随便便地夸上一句,又随随便便地不做理会的人吗?
决不可说是不做理会,此乃霓漫天自己的心里想法。
姜令只是与霓漫天平淡相处而已,说不上多亲密,也不冷淡的样子,其实还有一些同寝殿的亲昵?
霓漫天又反思地犹疑地想着。
比如会在课堂给她留个好位置?比如会在火夕舞青萝这个家伙说她当花千骨是身边的狗时为她解围?
霓漫天练了一下午的剑,最后长剑脱了手,夜晚,她回到寝殿,又是熟悉的自己一个人的一段时间,霓漫天有些烦躁地躺着,她想蒙上被子睡一觉算了,想的这么多做什么啊。
然后,姜令就推门而入了。
霓漫天一时之间,当真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姜令,毕竟今日清早前她还视姜令为对手,处处想着如何击败人家。
然,姜令可不笑得霓漫天这一时间的万千思绪,她的眼底碎满星光,她嘴角漾出一朵笑。
“是啊,的确极为开心。”
“你可是有何喜事吗?”霓漫天试探地问道。
喜事?确实乃喜事。
她笑着点头。
“我与一人约定了一件事。”姜令语气轻快,眼神灵动。
适才一切,皆历历在目,种在心间。
藏经阁外种了满满一路的花,红的、粉的、绿的、蓝的、紫的、黄的、橙的,各色的花都有,牡丹、海棠、月季、茶花、芍药,还有说不上花名的话,各种的花都有。
“若我说,我想拜你为师呢?”
姜令直直地对上了笙箫默的双眼。
她欲拜他为师,她一时直言,那么他呢?
姜令能感受到,甚至能看到。
空中有灵气光粒,莹莹光点,五彩灵光,飞舞缠绕在一起,上下漂浮,像是一条流光溢彩的玉带,像是天上璀璨绚烂的银河,飘忽不定,于两人手腕间牵连。
她绝不会看错。
此乃羁绊,乃是她与儒尊笙箫默之间的羁绊,这羁绊瞧上去着实美极。
未入长留前她且在想,来此处她又会与何人之间产生何等羁绊,然未料到,不过半月时日,她竟在自己与长留三尊之一的儒尊笙箫默身上见识到了这般美妙神奇且深刻的羁绊,实在令人惊诧。
“那,好啊。”
似那一日的轻笑。
这声音落在耳畔……有点痒,有点麻,有点酥。
姜令恍惚了一下。
儒尊的声音竟这般动听吗?温柔如林深处潺潺溪流。
慢着。
“你说,什么?”
她为美丽失了神,竟才反应过来。
怪这声音太好听叫她一时乱了心神。
“……好啊?”
姜令难得呆呆地重复。
向来明艳动人的脸蛋上难得露出一丝茫然懵懂。
她垂眸斜斜瞥去路上的鲜花,鲜花朵朵绽放,像美人的笑,笑她一时晃了神,笑她如了愿又呆呆傻傻,笑她……还笑她什么呢?她总觉这笑里另有旁的深意。
可她一时半会儿实在不得其解。
有些难。
仿若这是个堪比“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深奥之题,要她花费漫长时日,花费心思,或许也未必可解开。
她心底一嗤,嗤自己。
这个比喻简直不能更莫名其妙。
可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
“你应下了?”
姜令抬眸,再次望进了他的眼。
笙箫默眼角满是笑意,笑得灿烂。
是啊,他应下了,他强行压下心头涌上的澎湃。笙箫默记不得多长岁月了,这是漫长光阴后的第一次心神悸动。
他更想抬手按住胸口。
岁月的确太漫长。
他轻笑着又回她了一遍:“我应下了。”
姜令脚尖轻轻立起,点着地上的石砖。
“竟这般简单。”
话音方落,她就笑了。
舌头抵住了贝齿,瞧瞧,她这说得甚么话?就这般轻易应下了不好吗?
哪里是这花笑得有什么深意,她赖人家花作甚?分明是自己心中多得是想法,像一团毛线球,猫儿亮出了毛茸茸后藏着的猫爪,却越逗越乱。
莫名其妙的诡异得很。
简单不好吗?她且意欲如何?
姜令心底反问自己。
难不成还想像话本子里的盖世英雄,还要历经千劫万难,走过考验,才行吗?她才开心吗?
是了,她问的出乎意料,他答的也始料未及。
今夜发生之事原本不在二人的设想之内,原想着就是随意聊几句而已,哪里晓得这随意的几句定下了此生莫大的羁绊?
“不然呢?”
笙箫默眉毛轻挑,为她这一问而玩味。
“还想我考验考验你不成?”他逗她。
笙箫默慵懒又漫不经心地意味深长。
“自是不想,不想的。”姜令巧笑,声音清脆,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复又眼似弯月:“不要考验,如此自然是最好了。”
如此自然最好。
一个心血来潮地问了出来,一个心潮澎湃地应了下来,哪里不是最好呢?这恰到好处且又难以言喻之美妙。
“听闻。”
姜令提高了声调。
“长留弟子拜师时,师父会授予弟子以香草呢。”
徒弟姜令占有了绝对话语权,拿到笙箫默手中的香草,是姜令此刻最想得到的,真恨不得这仙剑大会赶明儿就召开。
可叹来此尚不足一月,这仙剑大会就更显得遥遥无期。
“这会儿可给不了你。”
“拜师仪式上一定亲手给你。”笙箫默的嘴角掠过了一丝笑容,他做出承诺。
“昂。”姜令点头,面上如鲜花初绽。
“不许告诉旁人啊。”
笙箫默轻摇折扇,夜风微凉,仙人之躯早已不惧苦寒了,他含笑地斜斜地瞥了身边姜令一眼。
姜令知趣地点头。
“保证不告诉旁人。”竖起三根指头,她信誓旦旦,言笑晏晏。
此为约定。
笙箫默哼笑一声。
新上任的师父得有点当师父的架子。
笙箫默屈指扣了扣手中经卷,语调上扬,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可谓是百转千回、意味深长啊,自诩极为灵慧乖巧的弟子姜令极有眼力见儿。
“徒弟来拿。”姜令当下献殷勤。
“嗯。”
笙箫默施施然地将书随手递给了身旁眸光熠熠的乖徒弟姜令。
有徒弟就是好啊。
“莳花录。”
姜令念出经卷书名:“原来师父在研究养花吗?”
这就叫上师父了?笙箫默一笑。
别说,这句师父叫得他极其受用。
他点点头,又瞥见姜令垂首随意翻看,知她瞧不见自己的动作。
故而,他又温声说到:“**殿有珍奇花木常开不败,姹紫嫣红,异香缭绕,近几日不知为何有几株花草长势不太好,我得琢磨琢磨,噢对了,以后你下山历练若是偶见了什么花木,也不拘是不是奇珍,只要是觉得好的啊,记得给我移栽些回来,就种在**殿中。”
姜令笑笑:“好。”
还未正式拜师,姜令还未入住**殿,这二人已在商量往后的日子了。
他顿了下,又温言补了句:“**殿亦是你的家。”
笙箫默今日是第一次成为旁人的师父,第一次与身为自己徒弟之人对话,他心中竟突兀地生出了将一切美好之物捧到姜令眼前的心思,这心思来得可真奇怪。
为人师便是如此吗?
他不免失笑。
“昂。”姜令重重点头。
“我可理解为这话是师父给的承诺与庇护?”
笙箫默无处反驳也不愿反驳,予徒弟承诺与庇护不正是师父该做的吗?
姜令她又走神了,神思不属。
火夕一把拽住了朔风,舞青萝默契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姜令身边,然姜令亦没有察觉,明显地又神游天外去了,霓漫天留神关注了他们这边。
“姜令!”
“啊啊?”
姜令被吓了一跳,彻底回神,她手指轻轻揉了揉额角,这青萝唤她的声音实在也太大些,一出声就打断了她近日时常沉浸的不由自主冒出来的记忆。
这记忆太过美好,她本欲珍藏,奈何它总时不时地钻出来,惹她失神。
“不对劲,你这几日很不对劲。”舞青萝仿佛神探上身。
“你动不动地就走神。”她眯起了小眼,愈发肯定。
“她还总是在笑。”
霓漫天拿着木剑小跑过来了这边,她没说的是,自前几日姜令月夜回寝殿后,就一直神思不定,那日她同她说话,姜令也显见地出神。
“她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火夕移步跳到了舞青萝身旁,从左右到,依次是霓漫天、舞青萝、火夕,三人齐齐盯着姜令。
姜令神秘一笑,冲几人勾勾手指,声音放轻。她就想笑,奈她何?
三人凑近,竖起耳朵等着听,最难得的是这三人中居然有霓漫天在。
姜令狡黠眨眼,吐出两字:“秘密。”
这可真是秘密。
她对天起誓过的秘密,不能告知旁人的秘密。
“啊?”
三人面面相觑,被耍到了诶。
耍了他们之后,姜令小步快走到了友人朔风的跟前,长剑一横,眉眼一弯:“走,友人,我们过招去。”
“好。”
朔风应了一声,淡淡地瞥了三人一眼,眼中一成不变的淡然让霓漫天解读出了浓郁的鄙夷。
“你!”霓漫天突然气了,跺跺脚转身去练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