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之小师父 第22章 画与箫

簌簌簌。

姜令抬脚，踩上满地花瓣。

她一路朝着箫声寻去，行至了殿内某处花池中。

师弟师妹外出游学近半月了，这**殿内只剩下了她与师父了，这吹箫之人还能有谁呢？来**殿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的箫声。

声情致飘忽，缠绵宛转。

箫声如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至，忽而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而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

——笙箫默倚在紫云花木上阖眸静静吹箫，紫云花瓣落满身，香染衣襟，姜令来了他也未动，箫声未断。

长留儒尊生性慵懒幽默，潇洒不羁，温和可亲，个性随和，很有睿智和爱心，极少过问派中之事。三尊中他年龄最小，修为却不逊于白子画和摩严。

他的法器，非剑，乃是一管长玉箫，世人却极少见他拿起，也极少见他施展法术，每见此人，总是一把折扇把在手，倜傥风流，玉树临风。

姜令随意坐下。

她支起脸蛋，偏着头，笑看如画美景，处处皆可入画。

她新爱上的紫云花木也好，纷纷落下的美得如梦如幻的花瓣也好，落在肩头的乌发也好，这按在箫孔上的修长手指也好，还是师父也好。

景也好，人也好，曲也好，入目所有，入耳所有，都好极了。

真是处处皆可入画啊。

她换了只手，美目盈盈，看着树下吹箫人，赏景儿赏人。

尊上是一眼惊艳，可就是太冷了，令他的绝色失了亲近。

而师父呢？

师父是个耐看的男子，初见或许并不一眼惊艳，可却如师父酿的美酒，时间久了愈加的香醇，眉间尽是细腻温柔，是越看越有滋味的男子。

姜令越看越欢喜，百看不厌。

不知潮起潮落间。

碧海一曲为君飨。

姜令左手搭在右手腕上，食指指尖亮起光华，她朝桌上一点。

石桌上金光大涨，一张画纸，一支毛笔，出现在桌上。

姜令持笔，杵着下巴。

这支笔又个极好的名字，海枯石烂笔，用这支笔写下的字、画下的画，即便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消失，哪怕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任日月变换，也始终不变。

她一边偏头朝笙箫默看去，一边低头持笔在雪白画纸上刷刷落笔。

下笔如有神助，行云流水。

看着纸上笔笔勾勒，浮现出来的人形，姜令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又赶紧咽下了这笑声，想这么美的曲子，还是不要她出声打扰为好。

纸上吹箫人，圆圆乎乎的，胖乎乎的小手按在玉箫上，反倒不见风流儒雅，只有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她眼神灵动，又落下一笔。

姜令在亲手所画的圆润版儒尊的脸颊上添上了红润之色，更显得可爱，也娇俏也几分，她心中的小人简直乐翻了天。

姜令自顾自画着。

她一点也没察觉笙箫默走到了她身后，手指转着长玉箫，玉箫在他指尖旋转飞舞，眼里满是趣味。只在目光触及她手中之笔时，多有深意深邃。

“嗯。”

她搁下海枯石烂笔，点头自顾自欣赏着自己的大作。

“不错不错。”

这就听身旁一句轻飘飘来了句“让我也瞧瞧”，手下的画纸就已被人抽走了。不知几时，箫声已停了。

“哎呦。”

“这画的不错嘛。”

笙箫默将画纸举过头顶，仰起头，他看得津津有味。

姜令忙起身。

她欲夺回画，奈何笙箫默本就高她一些，又举起手臂，她又哪里够得到呢？

“快还我！”她奶凶奶凶。

“徒儿你画得是师父我诶，师父连一看都不可以吗？”说着话，他手臂举得更高了，眼睛却看向了身前之人。

笙箫默拿起画，饶有兴趣。

“来来来，让我看下这画。”

“笔法不似寻常画法，既非工笔细描，也非写意缥缈，笔触圆润，色彩明艳，虚虚实实，倒也自成一派。虽也没有画出师父的玉树临风、光风霁月、风流倜傥吧，这神韵吗倒是拿捏的挺准的，可令人一眼认出画中之人，这画中的我，不乏可爱生动，也算活泼娇憨吧。”

笙箫默轻笑着与姜令细细点评，一一道来。

末了还不忘补充。

“居然把我画成这个样子，师父在你眼里就是这般……”笙箫默斟酌用词，总觉着用哪个词似乎都做不到恰如其分，他试探着，“……这般娇憨？”

他给了姜令娇憨的错觉？不是吧？笙箫默极力否定，这不可能，定是这姑娘眼神不好。

“难道不该是芝兰玉树、君子端方、风流倜傥、风华绝代、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串词自他嘴中流出，笙箫默自夸起来简直不知谦逊为何物，他微微眯起眼，似是沉醉于自己的绝代风华中。

他们这动作，像极了她于凡间走来时看到的一景，一众幼童抓着前面一个高个子人的衣袖，长长地甩在后面，高个人前也有个孩子，左小跑几步，右小跑几步，总想打人个措手不及。

“呵，师父你够了。”

她简直没有耳朵听下去了。

王婆卖瓜都没他这么敢说的，姜令连忙抬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师父念经。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啊？您听着都不觉羞耻吗？”

笙箫默长箫在手指间打转，他持玉箫敲打了姜令额角。

“句句大实话，何以羞耻？”

笙箫默语调上扬，复又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徒弟愈发的不贴心了。

姜令揉着额角，面上羞恼。

师父愈发的放浪形骸了。

她看着为笙箫默拿住的画，计上心来，她是仙人啊。

她是有法力的仙啊。

姜令灵机一动，停下脚步，不玩这种游戏了，她手捏兰花，可指尖却竟运不起一丁点儿的仙术灵力了。

姜令：“呵。”

姜令仰脸看他，似笑非笑。

到底是师父，早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早就出手封住了她的法力，偏偏他修为比她高得多，她破不开他的法术。法力高强就很厉害吗？

“居然以大欺小，您还引以自得？”

笙箫默洋洋自得：“是啊是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就她那点小心思，他还看不出来？

为何不自得？他得意得很：“术法不精该羞愧的是你才对。”

“徒弟奈我何呢？”他挑衅。诶，法力高强就是很厉害。

偏偏她不能如何，姜令只能：“呵。”

“没收了啊。”

笙箫默当着她的面，将这画收入了墟鼎之内，还冲她扬起了抹笑，于姜令眼中，此乃**裸的炫耀，气煞她也！

可被封住法力的姜令只得乖乖地看着，她就是此刻有法力，也奈何不了他。

姜令仍旧：“呵。”

她默念清心咒。

姜令总觉得自己有欺师灭祖的潜力，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六界如此美好，她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还要听我吹曲子吗？”

笙箫默把玩着玉箫，心情极好。

“当然要啊。”

她狡黠一笑：“待我变出一只传音海螺来，师父的箫声难得几回闻，总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这时想想，方才只顾着画，却是错过了好大一笔银子。”

说着，她手掌泛起金光，巴掌大的海螺静静躺在手心。

笙箫默颇为玩味地挑眉。

“拿我的箫声去卖钱？你一个公主还缺钱花啊？”他目光中透着打量，凝视着姜令，佯作不可思议。

姜令神色不改地颔首。

“缺钱啊，我可缺了，这不是来长留了吗，家里不供钱财了。家里不管了，可不只得劳烦师父了？”

“师父不会不知道吧？”

“你写过的手稿也好，传音螺记下的箫声也好，拿出去都可以卖很多很多银子，门人弟子少不得要行走在外，没钱寸步难行，黄白之物可缺不得。”

“谁叫师父的箫声是一绝呢。”姜令只手托腮，嘴角蕴笑。

笙箫默沉吟：“我的箫声是一绝？常常被拿来卖钱？”

“当然了，”姜令毫不吝啬地以华丽辞藻、传世佳句来夸耀自己的师父，摇头晃脑掉书袋子，“有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笙箫默把玩着玉箫，玉箫飞速地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旋转飞舞。

他又问：“可有人卖掌门师兄的琴声？他的琴声也是一绝呢。”

“掌门师伯的琴声？”

“莫非是流光琴？”

长留的镇牌之宝正是十方神器中的流光琴，流光琴由掌门白子画镇守。姜令低头思索，抬头看笙箫默。

笙箫默笑笑：“正是流光琴。”

她摇头：“这可没有。”

姜令惋惜：“掌门师伯那绝情殿哪里是想去就去的，就是过了这一关，难道师伯还会发现不了有弟子入了绝情殿还乖乖地给人家弹琴吗？”

“这倒也是。”笙箫默点点头。

他这**殿原也有结界，被他给撤了下去，只在殿内几处重要地方，如塔室、宝阁、香雪海花地，以及他的寝殿，设下了强大的结界。

“师父快吹吧，等不及了。”

姜令扬了扬手中的传音螺。

笙箫默嘴角掠过一丝笑容，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温柔之色，转瞬即逝，却美得惊心动魄。

他扬了扬手。

姜令小幅度地躲了下。好险，她拍拍胸口，还以为他又要敲她额角，姜令抬眸正对上笙箫默戏谑的眼色，她眼神动了动，还不都赖他？

姜令挺直了身子。

笙箫默摇了摇头，低低地笑叹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搭在箫孔上，眉眼微敛，温和慵懒，箫声悠扬，宛如天籁。

姜令支着脸看他，手中的传音螺焕着光芒，目中晦暗不明。

安静吹箫的笙箫默，真的像极了一个仙人。

仙人，悲天悯人，乘风而去。

古老意义上的太上无情。

像手中抓不住的飘忽不定的风，她不喜如此，姜令心头无比清楚，她不喜欢笙箫默这一刻的模样，像古老意义上的仙人，像抓不住、触不到的风。

不喜欢，又如何？就出言打破吧，打破这一瞬间的感觉，让一切回到前一刻说笑时的氛围。

“师父。”

“嗯？”

笙箫默抬眸，箫声骤停，温柔地瞥向她。

是这个感觉才对。

姜令心底无声地一笑。

“师父想要我们成为怎样的人呢？”她突然好奇。

“师父对术法要求向来不高，师弟师妹要去山下游学你也马上答应了。”

师父这个人，如她当日戏言，更应当称之为道。他好像对任何人对任何事都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逍遥世外，什么也不在乎，是真真正正的洒脱。

那他们这些徒弟呢？师父对他们又是否有所期许呢？真真正正的洒脱，那所谓的她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五彩斑斓的羁绊又到底是什么呢？她很想知道，他对他们持有的心思。

“突然问起了这个。”

“突然想到了就一问啊。”

他轻声笑：“我一向更看重德行。”

“我想你们成长为心怀善念的人，对万事万物怀揣有善念，而术法的高深与否并不重要，”他抬手摸了摸姜令的发髻，“我当然也希望你们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不过也不要害怕，遇到危险了不要怕，碰上了打不过的人也不要怕，左右师父在，一定有护着你们的。”

“你们是我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吗？”姜令重复着轻声问，是了，她最想听到的是这句话才是，心中尘埃落定，师父不是指缝中溜走的风，不是九天上悲悯的仙人，只是他们彼此最重要的人。这样才对。

“自然。”笙箫默语气坚定。

“这下安心了？”他一挑眉。

“甚么安心不安心啦，也没有不安心啦。”她狡辩。

笙箫默但笑不语，把弄着长箫。

原来竟是在担心这个吗？方才的某一瞬间令她恍惚不安吗？

傻。

笙箫默心底暗道，全然不需忧虑啊，姜令，师父会一直陪着你们，一直都在。尤其你，你是最不需忧虑这些的人才对，他眸中渐渐染上了笑意。

姜令一笑，笑她自己，可当真莫名其妙。

只不过吹箫听曲罢了，居然生出了这许多的悲春伤秋来？究竟哪里来的患得患失的不安呢？

她可真是莫名其妙呢。

她又想继续听笙箫默吹曲子了。他的话像是定海神针，定住了她心头翻涌不休的心绪，此刻，她心中已安定下来，再不会胡思乱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师父。”她唤了一声。

“嗯？”笙箫默应她。

“接着吹吧，我还未听够。”姜令单手撑着脸，语笑嫣然地瞧着她。笙箫默佯作无奈地重重一声“唉”，真是，开始想听的是她，半路打断横生不安的又是她，这会儿又说要继续的还是她。

真是……可真是善变啊。

笙箫默垂眸，手指岸上箫孔，他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她的心思了。

微风，铃音，花落，箫声。

不安已散，余下的唯有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