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沧桑的眸注视着远处的海面,低声说:“我出生在蜀国汉中南部靠山的偏远小村庄,祖上世代都是木匠,那年我十四岁刚刚掌握了所有家传本领,没成想一场大雨导致的泥石俱下把我家的房子毁了,父母也葬身在那场天灾里。我被救出后幸存下来,但却成为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但我相信自己有一身本领一定可以养活自己,就这样我在村民的帮助下,埋葬了父母,然后挑起父亲留下的工具箱一路走到了汉中这个大城镇,靠着手艺真的就被当地的富户郭家相中招到了府内做长工。我那时手灵便又肯吃苦,小到首饰盒大到马车家具房梁栋柱都能做,我在郭府一住就是几年,也从半大的孩子长大成人。”
老罗头的目光突然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悸动的光亮,声音也轻柔下来:“内子就是郭家的小姐,因为少时一起玩过,她从不把我当下人看待,几年相处下来我们情愫已深,她甚至与我私定了终身。她拒绝了所有前来求亲的门当户对之人,与家人摊牌今生非我不嫁。”花千骨静静的听着,心里猜到他们因为身份的悬殊必定会遭遇多重阻挠。
老人接着说:“我只是个做工的下人,郭家人怎会答应?他们直接把我赶出了府,强逼内子去相亲。没想到内子倔强,打定了主意除非身死,她不会嫁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她开始绝食抗争。果然没过几日他们为了内子妥协,不仅将我请了回去,还给我安排了上等客房居住,甚至有丫鬟伺候,说是以未来赘婿的礼节相待,婚事可徐徐图之。虽仍不许我去内子住处找她,却不阻拦她来见我。我本以为我们终于用真情感动了上苍,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想到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喝了曲姓丫鬟送来的茶后就——浑身不适,渐渐神智都不清楚了……”
老人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懊恼脸色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就这样,我稀里糊涂的做了错事……我永远忘不了第二天早晨内子进屋后看到我们狼狈样子之后的表情,她明明既震惊愤怒又伤心难过,可是她一直强忍着没哭出来。她说她对我太失望了,我们缘尽于此,她再也不要看见我,就这样她转头就走了。”花千骨已猜到他是中了春药和□□,忍不住问:“你就看着她走了,也不解释挽留一下吗?”
老罗头说:“我当时羞愧自责的根本说不出话来,何况确实是我做错了事伤害了她,又有何脸面去挽留她?后来主母说那虽是丫鬟,也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配我也算门当户对,我玷污了人家的清白就好好娶人家过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这样我和曲姓丫鬟一起被再次赶出了郭府,出府后那丫鬟不肯嫁给我,我亦不想娶她,她逼我在陈述上画了押,要我拿一大笔银钱补偿她的清白,否则就去报官让我坐牢。她要的数目太多,即便我拿出身上所有的银钱都还相差得远,需要我努力做工至少三、五年才够,于是我给她写下了欠条继续找工去做。”
花千骨有些吃惊,脱口道:“这是讹诈,你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走得远远的?”又转念一想,若如此的话那意味着后来郭家小姐不会嫁给他,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连忙闭紧了嘴。老人苦涩的笑了一下:“是,当时也有人这么劝我来着,只是——我不放心,也舍不得离内子太远,于是我决定留下来偿还债务。至少我还在这个城镇,可以随时打探得到她的消息。”
花千骨唏嘘道:“如此一来,你们恐怕很难见面了。”老罗头点点头:“对,我去过郭府,并不是想去解释什么,只是想看看她,可是郭家根本不让我进门。唉,木匠的活你知道,不是家家都像郭家那么有钱可以请长住工的,都是有活做的时候才有地方住、有饭吃,等工做完了,就要离开另寻新的活做。接不上工的时候,我在寺庙祠堂都住过,力气活搬砖运煤的工我也做。初入冬的时候,我听说有一批煤要搬往郭家,我求人换工去郭家运煤——当然我把脸涂得黑黑的,让郭家的人认不出来,我曾远远的偷偷看过她几次……”
听到这里,花千骨心头一震:“等等,你是说你后来乔装混进了郭府去看郭小姐?”老人点点头:“是啊,她说了不见我,郭家人也不让我进门,只有这样才能混进去……”花千骨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这样的做法竟然和白子画夺舍附身糖宝进七杀殿如出一辙,她颤声问:“你只是想看看她?”“嗯,远远的看看就知足了,只要她好好的我就能心安。”
“那你为何不进府之后向她表明身份,去向她解释清楚?”她的声音里已隐隐有了哭音,老人叹气说:“我、我不敢啊!一则是毕竟我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伤害了她,我没脸见她;二则是我很害怕,我怕她根本不想见我,怕她一见我会更生气,更难过;三则是我不敢打扰到她,万一她接受了某个求亲的,已决定另嫁他人,我又何必去扰她?”
从旁观者的角度,她能一眼洞穿他的心:“你爱她!你明明是深爱她的!你为何不直接去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花千骨几乎是哭喊着说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对老人说的还是对白子画说的。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原来这就是白子画当初这么做的真实心里写照——为了她好,他利用糖宝的身体给她号脉,想方设法换了有效的药让自己好起来;怕她的心另有所属旁敲侧击,一会儿问东方一会儿问杀阡陌,还反复提起他自己;他不敢向她表露身份,只是怕自己还在怪他、怨他,不想见他罢了。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