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薛达,夜色一样深沉的双眸掩藏住了千般思绪,看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副好脾气耐心聆听的样子。
薛达的恼怒不是假的,陶子谦也不认为薛达会无中生有,可他还是想不通薛达为何如此不待见祝银屏。
祝银屏是不爱动脑子,有些小虚荣,性子也冲动……说她笨不算冤枉,说她坏就有点过头了吧……
说起来,前世他娶祝银屏,薛达虽没有明着说过什么,但两人婚后不顺意,薛达每每见到他,总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同情,脸上更是明摆写着“我就知道”和“幸好不是我”两种交叠的情绪,让他莫名气闷。
他曾经以为是祝银屏拙劣的引诱令薛达产生了反感,可这一世她并没有去勾引薛达……
或许只是没在他看到的地方勾引?
陶子谦摇摇头,如果有的话,薛达根本忍不住,一定会向他大吐苦水。
那边薛达仍在滔滔不绝:“哼,我倒要看看这祝三娘最后会嫁给谁,怕别是个傻子吧!”聪明绝顶的定远侯反正是不会上当的!
陶子谦左边眉毛跳了一跳。
“侯爷。”他忍不住开口,想问个清楚。
“呀!”突然想起陶子谦已经默默听了很久,薛达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怪我怪我,一见面光顾着说这些不痛快,差点忘了正事。前几天我娘还问到你,说她看腻了这清心堂的绿窗纱,想找你购一批秋香色的漆纱换上。”
“正好秋千会还没开始,你现在进去同她说吧,我也趁机把早饭吃了。一早就被叫过来挨训,这叫什么事……”
薛达性急如火,说着话便已走出了几步,陶子谦也只能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
心里却不大平静。
她这回又想干嘛?难道说前次在白梨浦,她还没从前世回过味来,才会纠缠于他,这一个多月过去了,想清楚了,又准备投入薛达的怀抱?
可是薛达无意,她这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那如果换一个对她有意的“薛达”呢?你就真的甘心放手?心底一个声音问。
“谁知道……”
陶子谦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似的,把那恼人的声音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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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银屏觉得她今天恐怕会运气不好。
起来后,先是眼皮子狂跳不止,早饭时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翠儿以为她染了风寒,把新收进箱子的夹袄又都给翻了出来。
祝银屏自己知道,和风寒没关系,她就算得病也是心病。
这一个月来,刘氏被女儿即将定亲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每天里里外外忙碌不休,也不许银屏闲着,催着她做嫁衣不说,还鬼鬼祟祟的,非要给她讲解这新婚之夜的门道。
祝银屏懂装不懂,捱得十分辛苦。
不过幸好有这件事吸引刘氏的注意,敏行那边进展得十分平稳,清明之后就顺利入读了西湖书院。银屏连同伯父伯母瞒着刘氏,只说是老家族人喜爱敏行,留他多住一阵子,准备后面再慢慢对刘氏说出真相。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对祝银屏来说,唯一难以克服的,就是对陶子谦日渐深重的思念。
陶家以织造起家,陶子谦在人前使用的身份也是绸缎商,但他私下涉足行业之广,连祝银屏都没弄清楚过,只知道光在金陵城一处,就至少有十来家铺面,表面看各不相干,实际都在陶子谦的掌控之下。
不过陶子谦最常出现的地方,仍是西市口的“丰瑞祥”绸缎庄——陶家在金陵的第一份产业。
她这段时间找机会去过几次丰瑞祥,但柜后忙碌的人总是陶子谦的弟弟陶子誉,她甚至还撞见过一次他的继母顾氏,陶子谦本人则一直没有出现过。
他果然还是上京去了。
祝银屏有些失落。
如果陶子谦不来秋千会,她还能用什么法子遇上他,让他喜欢上她呢?
男子和女子不同,男人的世界很广阔,女子却被困在一隅天地。前世他们吵得最凶的几次,陶子谦转头就外出经商了,只叫家人丢给她一句口信……
那时他多少还顾念着她,最长的一次也只冷落了她不到两个月。可现在他没了羁绊,也许一时兴起就会像几年前那样下南洋寻宝,隔上三年五载才能回来。
祝银屏越想越焦急,直到和翠儿抵达了定远侯府,她的脸上仍不见一丝喜悦。
翠儿倒是兴奋不已,煞有介事地扯过她,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小姐,要不我们分头行动,早点找到定远侯?”
祝银屏嘴角抽了一抽,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敢情好。快去吧,去的远远的,能进到定远侯府小花园里,回去我奖你件新衣裳穿。”
定远侯府小花园,名花异草,无所不有,薛达每天亲自检视照料,视若珍宝,绝对不许外人进入。
祝银屏不过想找个借口撵走翠儿。
见翠儿欢天喜地跑远了,她稳稳心神,走向人多密集处,在纷攘的人群中寻觅起陶子谦的身影。
祝银屏今日未在装扮上多花心思,只随意穿了件直领襦裙,和平素居家无异。淡橘色缀花的薄纱罗上襦,朱红系带,裙子和披帛都是淡石青色,胸前漏出些白绢抹胸,暗金云纹在阳光照射下若隐若现。
和满园华丽炫目的仕女比起来,她这身打扮倒是格外清新自然,行走间引来注目一片。
金四娘好不容易见到未婚夫许寿春一次,祝银屏从他两人身旁经过,许公子虽还在和金四娘讲话,眼神却已不由自主追随祝银屏而去。
金四娘嫉恨不已,酸溜溜地说:“都攀上了定远侯府的高枝,还整天标新立异,果然是第一美人,真会讨男人喜欢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祝银屏听见。
祝银屏不气反笑:“那可不是么,改天也教教你?”
“不过嘛,”祝银屏白了一眼许寿春,“也得先擦亮眼睛,看看有的人值不值得你去讨好。”
许寿春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乱窜,早让她不舒服了,正好借题发作出来。
“你——”
听懂她话里隐含之意,金四娘气到语塞。
祝银屏无意和他们纠缠,自顾自地拨开人群,往秋千架那边寻陶子谦去。
前世她也曾轻狂,将男子爱慕的眼神当成炫耀的资本,不懂得分辨那后头藏着的险恶用心,如今心里装了一个人,再遇到这等轻薄浪子,只觉厌烦。
秋千设在侯府后花园的最深处,虽说最美艳珍奇的花儿都被薛达藏到了小花园里,祝银屏一路行来也见到杜鹃荼靡盛放,莺飞蝶舞,景致喜人。
走到秋千架下,依旧不见陶子谦的身影。
祝银屏暗自叹了口气,今天怕是白来了。
此时日头已高,方才一路匆忙,额上已沁出薄汗,她扶着庭中杏树,轻摇起团扇。
几座秋千上下摇荡,各色彩裙翩翩飞舞,四周一片欢声笑语。
前世她也像她们一样欢快,至少在秋千上那一刻,她是无忧的,虽说时间其实也没过去多久,隔世再看,心境已是大不一样。
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
祝银屏转头,只见月亮门后走出一群嬉笑吵闹的公子哥。
头前两人她看着眼熟,无非是哪家的子弟,可第三个人——
祝银屏看着那玉冠黄衣的男子,浑身发冷,心跳停拍,耳朵里再听不见四周的任何声响。
是他!他为何也会来秋千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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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思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