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幕落下,澄月升空。花烛饿得难受,收起笛子回殿准备找点吃的。
忽然发现院子外门口乱糟糟的像是有人在交谈。
他早已不好事了,可眼见着自己楼里的仆役要被人欺压,还是走了过去。
小仆役忙向人介绍:“这位是我们楼主的长子花烛,小的实在是不知道楼主去向,您向他交涉吧。”
花烛点点头,打量来人,是衔冰楼的楼主罗眠予。
“不知花楼主为何缺席今日的裁定会?”
他并不知花渡云一天有什么会要开,因此就别提什么缺席了。
“什么?”
“判决文千翰从属的会议。”罗眠予道,“方便让我见一下令尊么?”
花烛心里想着,花渡云今日不露面自是有他的考量,便道:“明日吧。”
罗眠予见他态度强硬,也不好破开面子,只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点了点头。
有楼主来,这并非是小事,他还是要告诉花渡云一声,因此上厨房捏了块枣糕就往主殿走。
主殿没人,却有一股子血腥味。
花烛神经一下绷紧,忙把枣糕几口塞进嘴里,转了一圈发现地窖口是开着的。
他怔了半天没敢下去,御剑飞了一座山,把祁亦过喊来了。
祁亦过一路怎么跟他说话,他也没开口,直到地窖口,闻到那股腥气,才知道事情不对。
他们二人顺楼梯下了地窖,就看见一片狼藉。
满墙鲜血,书页纷飞,赤红斑斑落于其上。
花烛一下扑在血泊中,手慌乱地抓住花渡云的衣服,并拢二指放在颈部。
而后摇了摇头。
祁亦过见此也失了方寸,两人顷刻便沾了满身鲜血。
“血全是文千翰的……花哥…身上没伤。”祁亦过颤着声说道,还担心着花烛。
花烛喘不上气儿来,头脑发晕两眼直黑。
“我爹是……”
一张口,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淌了一脸。
“他是被文千翰杀的么…?”
祁亦过当然给不出答案,他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不知所措之下他才想到要求古,手覆在花渡云身上半天也没凝下神来,最终攥紧了他的衣服,将头埋了下去只是呜咽。
祁亦过原想自己留在这,让他先出去缓一缓,告诉李舟遥等人,又觉得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去说明花渡云的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忍。
于是只能两个人,便道:“先…先出去吧,你娘她们还……”
“不。”花烛道,“我能求古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终于成功将意识送往了过去。
等到他再浑噩返今时,李舟遥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祁亦过随之而下,花烛对他道:“我爹……”
他立刻又哽咽地说不下去。
“他……寿元…耗尽。自毁而亡。”
李舟遥哭着去抱花渡云,听过后忙揪着花烛问:“什么叫自毁而亡?!小烛,说清楚,怎么回事?”
花烛被流进嘴里的眼泪呛住了,咳了两声,李舟遥的音量便拔高起来,似乎是生怕他像几年前一样不说话似的。
而这么一嚷,花烛又是一阵耳鸣,尖利的嗡声中,他突然想起花渡云下午的话。
“小烛,明天吧。我放你走,回问冥楼。”
“不生气了,好不好?“
原来是因为早知道自己不会有明天了,才放他走的。
花烛直至这时才意识到,今日的下午,就是花渡云这辈子最后一次对他说话了。
花椒,花卷和花晋也都到了,几个女人站在其后,其中一个搂着花晋,把他的眼睛捂上。
花卷挣开一个女人的手上前来,对李舟遥道:“姨娘,这么问,他说不出的。”
李舟遥撕心裂肺地破着音吼道:“那是他爹啊!!他爹没了!他有什么说不出!”
花烛明白,此时的他,就像师门里,花渡云是唯一一个对文责有感情的人。
这么多子嗣中,只有他得到了花渡云真切的爱。
“文千翰已死,梁坞的目的达到了。”他对李舟遥道,“从今往后,我是花楼之主,花小楼与问冥楼,不共戴天。”
没有秘密会被永远掩埋。
花烛会替年少时愤泣茫然,偏执求古十五轮的花渡云,将这一切揭开。
花渡云只要自清,而他要天下人知他的清。
花卷冷冷道:“你是问冥楼弟子,何人允你做花小楼楼主?”
花椒一向与花烛交恶,立即附和道:“何况你如今还被问冥楼驱离,未免太过难看!”
花烛不予理会,走出地窖,直到花渡云看不到的地方,才拔出剑,道:“谁有异议,与我一战。”
他早已不再固执地练笛棍,而是吹出了一手好乐理。
剑虽不如笛棍伤人绵绵无绝期,却胜在一击毙命,一刀见血。
他原不是为了杀人而习武,今却知若不杀人,习武也无用。
花椒自然无心与他争,只是单纯看他不爽。而花卷则不然。
她提剑而上,与花烛打了几个来回,才堪堪休战。
“这个楼主,我懒得与你争。”花卷喘着气,恨道,“只是我非要出一口气,来解我多年心口之恨!”
花烛知道幼时的事使她对自己恨意深重。
他们同龄,原先是花渡云的子嗣之中玩得最合拍的。
只是合拍必意味着摩擦多,在所难免。
他也对过去无用的自己感到唾弃,知道那样极端的做法在花卷看来是一种怎样的伤害。
“今日全还清吧。”
花烛剑收入鞘,站定对花卷道。
于是花卷一剑刺入他腰间,那处是旧伤,他一下拄住笛子半跪,血流下来。
花卷道:“扯平了,今日起你我依然是兄妹。”
他一直明白,花卷的恨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的玩伴情谊,不愿意闹到这般田地。
而之所以明白,也不过是“劝人劝己都是同样的话”罢了。
用一处伤,换少一个敌人再值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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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愈近来蜗居在逍遥阁与鹤峡阁的边界,跟着鸟尾为非作歹。
也不能说为非作歹。
就是干些你情我愿又不伤天害理只是违法的生意。
逍遥阁里尽是鸟尾的人脉,他就负责替鸟尾出面谈生意,给这个人维持神秘感人设,然后把银子交给他。
若是清理门户,他就依照当年的老规矩,把金子交给他。
每日从他们手里过得账数不胜数。
终于,逍遥阁倒了。
内部腐蚀的队伍仅需外部轻轻一推,便瓦解掉。
骆衡泽美滋滋地吞并了逍遥阁,将鹤峡阁做大做强。
而就在这一日,鸡窝头面见鸟尾,带来了一个消息。
“大人,花小楼易主了。”
“易主?”一向处变不惊的鸟尾闻此也有些惊诧,“花渡云出事了?”
“其余一概不知,只知道花小楼已经接连一个月没有出席七楼八阁的公开会面,花小楼的探子还没有回音。”
“鸟尾。”钟愈顽劣地笑着,“我有一个想法。”
被唤之人听见他的声音,微扬了扬头,示意他往下说。
“原先七楼实力平衡,清月楼与花小楼压制问冥楼以不至一家独大。”
“罡风衔冰二楼门风独特又抱团取暖,必要时同时持反对票还能保证一定政治独立。”
“翎羽楼与花小楼又关系甚密,寻道楼不参与争执纷争。”
“现如今七楼实力失衡,翎羽楼势必难以应对,不如……”
鸟尾思虑了一会,才接下他的话:“不如,趁机把手伸向七楼,横插一脚,从此让他们踢不开下八阁。”
钟愈权当默认没回应。
他只感到毛骨悚然。
花渡云将权利稳抓在手,如果不是生死大事,不可能交权。
花小楼究竟出了什么事?
它将被易主于谁?
钟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花烛。但花烛是问冥楼弟子,又一直想回问冥楼。
花渡云放了权,他必然会回问冥楼才对。
花渡云不可能自愿易主,所以如今的花楼,就落在了敌手,是需要铲除的东西。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钟愈道,“八阁势力尽数交于你。”
鸟尾已预感他要做什么,爽快道:“卧华楼归于你。”
“多谢鸟大人啊。”钟愈朗声道。
“……别那么叫我。”
他走出前厅,笑容才渐渐褪去。
机关算尽,步步险棋,为的是终有一日,他能脱离这片深渊,与花烛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钟愈暗中对翎羽楼下手,七楼联审之上翎羽楼包庇从犯的行为被郭蕴撞破,因而被没收投票权。
实则从犯是鸟尾手下的人,交代罪行时根本没有从实招来,等到联审之上才故意露了马脚。
到最后鸟尾出手,从犯出逃,连死罪都没治。
七楼之人都认为是翎羽楼所为,尤其寻道楼最为激愤。
喊打喊杀的人群越来越多,迫不得已之下,钟愈原以为他们无路可退,却不成想宣布了皈依花小楼。
钟愈一步算错,却也只能错下去。
一直到今日,花小楼楼主一次都没有出面过。
谁都不知道新上台的是何人。
将鸟尾的探子全部处死,裁削旁支,融合翎羽。
钟愈能够确定,不可能是花烛。
他没有这么冷酷的心性,注定做不了楼主。
而这样的花楼楼主,早晚会威胁到问冥楼,威胁到花渡云曾经在意的一切。
为了花烛,和花渡云,他可以暂停他的脚步,去毫无意义地帮问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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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烛已经隐瞒了花渡云的死讯一整月,也隐瞒了自己楼主身份一整月。
依照惯例,新楼主有上位典仪,他最多还能再瞒一个月,便要办宴。
然而就是在这第二个月里,七楼八阁变了天。
闸茂阁楼主被刺杀,内乱后被鹤峡阁吞并。
疼王阁被后四阁之一净绪阁取代。
逍遥阁与净绪阁沆瀣一气,最终形成了他二阁与鹤峡阁三阁并立的局面。
而花烛清楚这都是鸟尾的手笔。
他知道逍遥阁早就被鹤峡阁吞并,只是没有名义上的皈依,不过是一个傀儡。
净绪阁是鸟尾随意起的挂名,实际上就是他的势力。
鹤峡阁更不用说,骆衡泽与鸟尾是一丘之貉。
什么三阁并立,不过是鸟尾一家独大罢了。
然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卧华楼被重建振兴了。
花烛根本就不用思考。
这是钟愈干的。
暗中帮助问冥楼,几次三番扰乱花楼地界治安的,也是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想起前几日李舟遥旁敲侧击地为他谋亲事,他便恨得牙痒痒。
比花卷恨他更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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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打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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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油桐绽」第二十九章 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