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我的糕点以后就是我的人啦!小不点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号,乖!”不知是嘴里甜进心里的糕点还是绒绒发顶上舒适的触感,小白歪着头笑眯了眼冲淡了五官的冷清,碎屑残留在嘴角,多了人间烟火气。
徐以献手指收紧又放开,反复几次才递上手帕,忍住了想亲手替她擦拭的冲动。
动物天生就对情绪敏感,小白虽不太理解也还是清楚绒绒对什么很是惧怕,她向来对弱小很是容易心软而不自知,这才是青君不放心她的最大原因。
“姐姐漂亮。”绒绒也学着小白的样子眯着眼可可爱爱的笑,比起小白不拘小节的吃法,绒绒已经很有大家闺秀的姿态了,捏着帕子掩着嘴,小口小口的啃着龙须酥,速度不慢显然是饿急了。
恐怕这世间没有一个女子是不爱好听夸赞的话,何况小白本就不懂“矜持”为何物,于是她又拍了拍绒绒的头顶像安抚一只可怜巴巴委委屈屈的小动物,“真乖,姐姐最喜欢诚实的乖孩子。”
“咳咳……于小姐你看,那是不是乳母寻你呢?”徐以献不得已出言打断这一段令他头大的对话,指着远处朝这边快步走来的微胖身影。
绒绒随之望去,一惊之下将手里才刚咬了一两口的,一块新的龙须酥囫囵塞进了嘴里,顿时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眼圈发红也不知是噎得还是怕得。
小白见着心有不忍偷偷身后捏了个小法诀,轻拍着绒绒的背就替她将龙须酥顺了下去。
说着这边,这位妈妈已经到了身前。
按道理来说像她这样微胖的形象应该是平易近人亲和有加的,偏她小眉小眼又板着张脸,语气严苛古板的还有些嗔怪,“小姐怎么在此处?老夫人还等着同您一起用早膳呢,快些同奴婢走吧。”
此话一出绒绒更是瑟缩了一下,躲在小白身后犹犹豫豫迟迟不愿动身,李妈妈撇了小白两人两眼,面上只有尊没有敬,“两位贵人来者是客,可不好插手我们府里的事。”
她着急伸手拉绒绒的动作重了些,带得绒绒一个踉跄还险些跌倒,裙角的铃铛叮叮当当脆响一片,果真刺耳。
小白下意识想出手去拦,徐以献将她挡在身后不允的轻摇着头,小白不明所以但觉着人间的事徐以献比她懂得多,便也不多想的听从了。
这尚书府里人人都似戴着张厚重的假面,整个大宋都算得上有名的痴情儿,如今也是要大操大办的纳妾,纳得据说还是娇媚可人的如花良妾。
恩爱两不疑的女主人如今也深居宅院不出,不知是记恨夫君的另结新欢,还是无颜面对自己无法替夫家接续香火的现状。
千金小姐不怕生人,倒怕起了身为奴仆的乳母丫鬟,若说她万千宠爱又处处小心,说她处境艰难行事上又还处处透漏出天真无邪。
据传于琢的母亲是位不问府事的和善人,二十年来与于凌霄婆媳和睦从未有过半分争执,就连于子绒也是娇养在老夫人身边很是疼宠,可如今单看于子绒的反应就晓得传言不实。
有趣。
“你怎地拦我?”小白站起身甩着袖子问道,即便她是认为徐以献更通世故,却也要解释清楚才行。
徐以献放柔了眼神,见四下没人了才小声告知他的想法,“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小白姑娘要知道真相,可不止这问话一种办法。”
说完大起胆子揽住小白的腰,足尖轻点就轻轻松松的一同跃上了房梁,再跟着那李妈妈离去的方向几个瞬息之间便伏在了老夫人居住的院落房顶之上。
“你说的法子就是偷看?”小白低头看了看徐以献到了地方便迅速收回的手,就觉得这人同其他人真不一样,想她在城南土地庙寻人之时,来得人哪个不想多占她一分便宜。
徐以献“呃”了一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满脑子都在回味方才不堪一握的盈盈纤腰,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握了握手,又故意将手背负在身后怕小白察觉出异样。
他高兴于小白对他的不设防,却又忍不住担忧她对别人也是如此粗心大意,如此一来他的心当真是七上八下,挣扎万分。
“嗯?你不怕被护卫发现吗?大白天又没穿夜行衣的。”小白见徐以献没太大的反应,眼神凝固没有焦点,脸色变来变去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拍便了拍他的肩指着屋檐下正在巡查的护卫队,凑近了小声说。
突然放大的脸颊莹莹如玉,她额角的碎发被风轻拂着,痒酥酥的扫在他的鼻尖上,什么香气也跟着传来清清浅浅似有若无,像是落在了他的心头上。
“是……那该……如……何……”徐以献心口一窒,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失控,嘴上却忍不住结结巴巴透露了实情,怕是连此刻说了什么都晓不得。
小白觉得有趣,手痒的捏了捏徐以献通红的耳尖,觉得好像手下的肌肤还发烫了,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青君教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看来要再加个“非礼勿近”才行了。
看他这个样子好像也没法自己下去,护卫队也快巡查到这边了,小白无奈的叹一口气学着徐以献方才的行为,揽住他的腰飞身下了屋檐,竟是直接闯进了老夫人的正院。
屋内的情形简直是一瞬间撞进徐以献的眼里,他心下大惊,哪里想到小白如此胆大,哑口无言一时之间都想不起该如何向屋内的女眷解释,方才的什么旖旎胡思乱想,通通如同凉水浇了个透顶。
看向小白,她笑眯了眼神色如常,甚至可以说是无所畏惧,徐以献好容易冷静了情绪才发觉,这屋里的人似乎看不见他二人,未觉半分异常。
“小白姑娘还会如此隐身之术?”徐以献从衣襟里拿出个叠好的纸鹤,他想说的话都会如数出现在纸鹤之上。
说实话他同小白相处得越久,越觉得自己与她距离日渐拉开。
小白正想着徐以献看着挺瘦的实则身材还不错,摸着手感舒适,也不会觉得瘦骨嶙峋,就这么松了手,她还有些可惜的砸了咂嘴。
“会一些茅山之术,见笑见笑。”次数多了,小白还晓得怕伤人的自尊心,此话说得还有些谦虚,语气倒是正经。
语罢,两人都未再说话,专心察看面前的状况,本也不是为了显摆能耐,又怎能舍本逐末。
面前被绫罗绸缎包裹的老夫人怎一个“贵气”可言,满头华发珠翠萦绕,毫无内涵何谈美感,小白只觉眼晕,一时之间都没能瞧出她的真实相貌,倒是会享受得很,此时正懒懒的斜躺在黄花梨木榻上微眯着眼睛。
现在不过刚过中秋,天气还没真正凉下来,榻上就垫了块雪白无杂色的狐皮,旁边有两三个美丫鬟,间或替她捏肩捶腿扇扇子,她嘴里还时不时的嚼着些反季鲜果,真不晓得她到底是热还是冷。
绒绒小小的一个人儿端坐在一张高脚圆凳上,手里攥着杏仁剥得细致,剥好一小盘便有丫鬟上前来替换空盘,只小白两人来的这段时间,如此反复差不多也有个小五盘孝敬了老夫人。
想来绒绒是常做这些事的,指尖未续长甲且残留了薄茧,也应该是有人事后疼惜过好生保养了的,只要不凑近了细看仍是觉得肌肤白皙娇嫩,没人会质疑她的千金小姐身份。
等老夫人腻味了,她的手指也差不多红肿了起来,可不敢哈气减缓酸痛,只是低垂着眼让人瞧不出她的神色,等着老夫人下一道吩咐,这样小的姑娘全没了方才在他们面前的幼稚无邪。
小白皱了眉脸色又难看起来,她不是很懂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于是问徐以献:“我听说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是有贴身丫鬟的,怎的她这么小年纪还做这些?”
她也不是爹娘亲自抚养的,虽然从小长在师父身边,师父严厉却也真正是疼宠着她长大的,怎么到了人间,亲祖母与孙女之间反倒让她体会出了世态炎凉寄人篱下?
“难道是因为绒绒不是个男儿的缘故?所以她的祖母不喜她?”
她这下凡也有段时日了,是瞧见凡间不论贫富,大多都是重男轻女的,凡人常常自诩比妖族高贵,可她们妖族都是凭实力说话,可不兴男强女弱这一套。
徐以献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他指了指跪在角落里叩头,小声替绒绒求情的小丫鬟,与小白说:“这丫鬟倒是个忠心的,孙女也是个有孝心的,可这祖母却不是个面慈心软的。”
他虽长于蜀山,但五六岁前是生在富贵人家的,母亲不曾对他费心又是个善妒的,他生来早慧后宅阴私见得多了,看到此处倒也一点就透。
这看上去体体面面的老夫人如此之心狠,对着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子也下得去手,就算是不喜姑娘家也好歹是自己血脉,总不至于此吧。
徐以献眼里闪过一丝晦色,情绪有些起伏却没说什么,小白察觉到偏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知这情绪从何而起。
随着小丫鬟磕得额头泛青几乎渗血,捂着嘴小声抽泣,绒绒老成的叹了一口气将她拉到身后,也跟着跪了下来认错,“是绒绒贪玩耽误了祖母用膳,小酥同嬷嬷是一样不知情的,祖母仁慈,若是惹得您生气再伤了身便是绒绒的罪过了。”
老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挥开了替她摇扇的丫鬟慢悠悠坐起身来,明明身子骨健朗得很偏要做出那病弱的姿态,也不接话就这么让人跪着。
他们也这才看清了老夫人的面容,同李婶一般早年吃过大苦坏了身体,看不出真实年纪,虽然后来很是疗养滋补过,到底是坏了底子自然比一般人显老。
又是个不发胖的体质,这么个毫无节制的吃法也没见她胖起来,瘦小的身形更觉得她面相毫无温和感可言,同于琢真是没有半分相像的,这个岁数眉眼还带着锐气,怎一个难相处可叹。
小白叉着腰越觉得瞧不过眼,就要发作却被徐以献一拉,多次被拦再好的脾气她也要生气了,更何况她并非性子极软和之人。
她恼了,徐以献眼神还全是耐心和温柔,倒让她没处发泄。
他竖着根手指在嘴唇上,另一只手指了指门外示意有人朝这里赶来了,他们可再观望一下。
“母亲万福。”有位高挑美人携着四五名丫鬟婆子,一群人呼啦啦地进了屋内。
按道理她应当是上了年纪,却瞧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就像画上的人轻描淡写不言不语,透着难言的寂寥却浑身的傲骨,如同她的名字,枝头上的凌霄花无人敢采撷。
在老夫人开口之前行了礼但也不坐,站到绒绒身旁眉眼俱冷神色淡然,若不细看也看不出她落到绒绒身上的余光暖且温柔。
仿佛是才瞧见绒绒,神色不动连眼皮也只是轻撩过,也不管老夫人什么想法就开口吩咐了,“回自个儿院子里去静思己过。”
绒绒也像是极熟悉接下来的流程,熟稔地朝老夫人行礼告辞,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带着小酥动作麻利地离开了荣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