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了,小白要继续去寻她的机缘,与徐以献也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
人言道,人间有情妖无情,妖却道,妖似无情最有情,不过是各有各的说法罢了。
日日相处若说半点不舍没有,那倒也不至于,只是细枝末节的喜欢阻挡不了她的道心。
“苏苏,你可有去处?”青君她是不用问的,之前就说好了一道。
而苏少兮肯定是要问一问的,她毕竟是天界的皇子妃,且不日就要成婚,行动上肯定没有青君便利的。虽然她是想同苏苏一道的,但也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左右近来我也无事,就一起吧。”苏少兮心里清楚得很,她和九宁殿下不过是各取所需,一个寻求庇护一个见色起意,更何况九宁殿下的解语花众多并不缺她一个。
这桩不被人看好的婚事在苏少兮看来,除了当事人不相爱处处都是好的,至少爱不爱对她来说活得好更重要。
又正因为如此,大婚之前她都是自由的,只需要时不时的去九宁殿下面前刷刷存在感,让他别腻了也别忘了。
况且她也实在想看看剑仙给小白指的路,一条与她截然不同的路。
只剩下徐以献,他显然也猜到了小白的意思,踌躇着谁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小白越是沉默,他的眼神就越是黯淡,他以什么身份挽留呢?
不管她是人也好妖也罢,倘若她稍稍弱一些,他还能强求,就这几日显山露水的他毫无把握。
苏少兮耐得住性子,她尤为爱看红尘中的爱恨纠葛,这是她修炼媚术的关键。
尤其眼前这场面她看得比青君通透,既然小白吃不了亏,她就更不会出言阻止了,甚至还在一旁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手里毫无形象可言的幻出一把葵花子,这也是她在人间学得看热闹的必备品。
本就不愿小白同化妖师搅和在一起的青君,此刻也看出了小白并非是有多难以取舍,只是她在斟酌怎么开口才会伤害少一些。
她看着两位极限拉扯好像就这样天荒地老,哪里忍得了,小白说不出伤人的话,那么就让她来做这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小白初入凡尘涉世未深,她以为化妖师是点化的意思,什么点化却不知道,这不过是捉妖师给自己扯得一块遮羞布罢了。
人有善恶之分,倘若有心,捉妖师也会费心思感化,无意,化妖师亦会杀妖,亦正亦邪全看本心。
她这话也不就是笃定了徐以献是个坏的,她只是不想让小白拿自己去赌,赌一个男人最不用本钱的真心。
她的劫数也不一定就是情劫,尚未开窍又何必点醒她。
她想开口,小白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让她别参与进来,道别的话还要别人帮忙说,算是五百年白修行,她也不至于。
“徐公子,我们就到这里吧,山高水远有缘再见。”
小白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却无波无澜,她有修道之人的灵性,其中的慈悲怜悯已然胜过多少人。
可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徐以献更没办法欺骗自己她是有情的,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情意。
连少时被父母抛弃,他用尽手段才能拜入蜀山,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心急火燎,他已经陷得如此之深了吗?明明他根本就不相信一见钟情,可他偏偏就怕小白将他拒之千里,纵使十八般算计也无一处可施展。
总要死皮赖脸的先留在身边才一切皆有可能,“也是,在下确实也没有多留的理由了,不过……”
你听听这话,不是,公子你白莲花啊?青君前面还因为徐以献的话觉得牙疼,后面听他说不过就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可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后头的话已经说了出来。
“小白姑娘,你可还记得初见之时你说你没有名字,青姑娘让我帮你取一个,我一直记挂着,若不是李婶的事情耽搁……”
“不说这些了,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相见,思来想去还是应当把这个送予小白姑娘,才不算留有遗憾。”
闻言,青君下意识握紧了悬在腰间的剑,可她也在心里安抚躁动的自己,别急别急,再等等,此事未成不可前功尽弃。
她安安静静的在一旁,没人关注她就像苏少兮不声不响的看戏。
徐以献从怀里掏出枚极小的印章,还有一袋他不知道何时买的糖炒栗子,也没人知道他在怀里捂了多久,至少他给小白拿了一颗去了壳的栗肉,握在手里还觉得触感温热。
印章只拇指大小,轻巧又好随身佩戴,正面刻的是精妙绝伦的面具,与中秋那日她所佩戴的样式一般无二。
像是怕独一个印章太过单薄,还妥帖地系着白色的莲花流苏,还有枚打磨得细腻光润的平安扣,一看就是女子会喜欢的小物件儿,底下是端正小楷,小白握着印章喃喃念出章底的字。
“白……思弥?”
是的,白思弥。
思眷之弥深,纵无所获,仍无虚此行。
古人云,凤栖梧桐,今日他以梧桐木示吾心悦之。
礼教森严不可逾越,世人大多爱得含蓄矜持,讲究名声名分,不像她们妖族图一个洒脱自在,爱就爱了,不爱就散了。
“尔尔”二字藏得隐秘,若不是小白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不一定能发觉,爱意隐晦又分明,这是凡人独有的浪漫,小白这样不擅诗词歌赋的人也能看透。
你在眼前,浮生万千,不过尔尔。
他不仅替自己取了名还兼带了小字,一点机会都再不给他人,小白听青君提过凡间女子闺名不可与外人道,所以他将“尔尔”二字藏在面具之下,都是他的私心。
小白就算不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看她的眼神一分不移,哪怕忐忑不安永远炽热。
"混账,休得胡言!"一声娇喝,凌空劈来一道剑气,生生搅了方才两人之间的旖旎暧昧。
徐以献未曾拿剑只得慌忙躲闪,略些狼狈仍是心心念念的朝小白喊,“真心西湖可鉴,断桥可鉴,雷锋塔亦可鉴。”
这样的剖露真心应该寻个安静独处的地方,此时他未曾好生挑选一身衣裳,也没有那日千挑万选最好看的那株断桥柳,怕不够完美便不够分量打动人。
小白本是局中人,却如同局外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凝神瞧着自己手里的那颗圆润饱满的栗子肉,脑海里疑惑着方才那只因长年习武略带薄茧的手指,衬得这枚栗肉怎地就这般诱人可口?
甜香的气息、温热的触感无一不鼓动着小白一尝美味,她满足地眯长了眼嘴里咀嚼着,手里握紧了印章,终于出手替徐以献挡下一击。
"小白,你下不了手,我替你。"青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白一眼,还要出手。
徐以献看出玄机,顾不得拍身上方才沾惹上的尘土,也不顾躲在女人身后什么面子问题。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小白跟前,一双黑眸丝毫不见狼狈,满是欢喜的看着她,"栗子好吃吗?尔尔若是爱吃,我愿一辈子替你剥栗。"
果然小姑娘都喜吃零嘴,也不提自己是如何一家一家满临安城的去试吃,最终也只这一家品相上乘甜而不腻。
果然这男人都是天生的得寸进尺,小白却也没纠正他的称呼,毕竟白思弥这个名字很好,尔尔很好,这世上有个人愿意替她剥葡萄桔子和栗子也很好。
而且他很聪明,若是直接问名字喜不喜欢或许轻浮,但他问得是栗子,倒让小白有些不忍心了。
"你可知道,是我要杀你?"小白坐到柳树下,摸出一颗新的栗子放到徐以献手中。
"为何?传闻也曾耳闻,原是尔尔?"他便也自然而然地接下剥出新鲜的栗肉。
"是,我自有我的原因,不一定会告诉你,但一定会杀你,这样你也喜欢我么?"小白也不急着放入口中,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看进他心里。
不知是因小白直愣愣的言明"喜欢"二字,还是因两人之间突然拉近的距离,徐以献红了耳尖却也没躲闪。
“倘若是你要杀我,我自该甘之如饴成全你的道!”
“但我也不能骗你,若没有期限可否晚些?并非我贪生怕死,我想待你好,也担心没人比我待你更好,便是立时自刎也能安心些,总之是不能让你徒增杀孽。”
小白没曾想他能说出这番话,对方目光灼灼烫人得紧,还是她率先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将怀里的栗子一股脑儿扔到徐以献怀中。
她也是第一次遇见她要杀他还这么坦而荡之的人。
"师父教我的,旁人待我好,我也不能恩将仇报,今日我先不杀你。"
“……你喜欢我也罢,只是寻个不甘赴死的借口也罢,终有一日,我还是要杀你,不是今日,或许便是明日……”
“于我而言,还有更最重要的,如此……你还甘愿?”
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怎能让小白相信,他这样的人也会情根深种,徐以献也不回答,一一剥好栗肉还细心吹干净碎末,摊开手心等她来拿。
这便是他的回答。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反正她的时间长,师父的时间更长,应该等等也无妨。小白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栗子诱人她咽了咽口水觉得不能忍耐,随即可怜巴巴望向早在两人腻腻歪歪吃栗子的时候就站得老远的青君。
恩将仇报?这恨铁不成钢的傻子又乱用成语了。
眼见青君皱着眉翻白眼却没反对,小白喜滋滋的接过栗肉,还顺带摸了摸某人白皙修长的手指,嗯,手感舒适。
在某人宠溺的眼光中,并不着急先吃,而是数了了四粒完整的,才用她惯会的眯着眼睛笑,讨好的分给一个骂她不争气的和另一个看戏的。
哼,看她这个样子,谁说她傻,她这不是挺聪明的吗,知道青君吃这套便拿这套来撒娇,她心里清楚得很,只不过是不愿去伤害待她好的人,青君是,徐以献亦是。
至于她苏少兮,她吃不吃这套不重要,她喜欢小白,害她不至于,但也不至于像青君那样倾尽全力的帮她,毕竟她这样一个利己的妖。
也正因为如此,她和徐以献才会互相厌恶如斯,他们太过臭味相投。
不过,小白都递来了栗子肉,就勉为其难吃一个,也算吃人嘴短,便不拆穿她被美色所惑的真相吧。
再说小白,她是喜欢徐以献待她好,也喜欢他那张好看到可以算是秀色可餐的脸,这些都不足以让她为他而停留,但也不代表她就下得了狠心去杀了他。
其实换作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一定能下杀手,毕竟这是羽化登仙的劫数,不是普通生死,纵有轮回也不会再是徐以献了,也或许根本就没有转世,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她不会贸然动手。
“那现在去哪儿?”青君难得看男女之间那点暧昧拉丝的小把戏,询问小白接下来的打算,是留在人间还是继续问仙之路。
吃了一个栗子便是给小白面子了,她也不会再拿第二个,本也不是给她的,她也不稀罕这玩意儿。
小白也不强迫青君非要接受,想了想如今已经找到了她想找的人,也就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不如北上去看看,来世一遭总要瞧瞧别的风景。
这一决议,青君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没意见其余两个更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