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师姐一声惊呼。
她扯住裴渡衣摆的手猛然一拉,另一只手正要去接他。却听得场内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耳畔回荡着衣袂飘动的簌簌声。
一时间,她突然被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制住,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随即,眼前一暗,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拦在她身前,轻轻将裴渡扶起。
那动作竟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意味,仿佛扶的不是人,而是一件易碎的珍宝,稍不留神便会在手中化作尘埃。
那师姐怔然抬眼,谢玉正立于身侧,眉头微蹙,眼中似带焦灼。
他将裴渡一把捞入怀中,动作行云流水。
谢玉低垂眼眸,睨了一眼怀中之人后,朝着宗主和长老微微颔首道:
“宗主、各位长老,师兄身体不适,弟子先带他回内门休息了。”
应宗主尚未从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化中缓过神来,愣愣地点了点头。正要反应过来,却猛地想起:
“哎,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师兄的,不对啊,你认路吗?”
却见那少年早已飞身而起,黄衣翻动如云间掠影,片刻间,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宗主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慢条斯理道:“众弟子看到了吧,要如谢玉弟子这般爱护同门、团结友爱,大家应当多多学习!”
众弟子:......
*
裴渡做了个梦。
梦里的云雾如烟似纱,天地间若隐若现,宛若仙境。远处有一个红衣人影踏着虚空跑来,衣袂飞扬,宛如燃烧的火焰。风中传来模糊的呼唤,夹杂着莫名的焦急:“师父,师父……”
裴渡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是谁,却见那红衣身影猛地扭曲,接着无数狰狞的恶鬼从四面八方涌现。裴渡想要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鬼渐渐逼近。
“轰——!”突然,天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裴渡猛然抬头,只见天际降下一道刺眼的黄光,宛如神罚降临。那光太耀眼,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紧接着,那些张牙舞爪的恶鬼竟瞬间被这道光化作了——一只只茶壶?!
这些茶壶冒着滚滚水汽,很快,茶壶里的水一一烧开了,共同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
裴渡大受震撼,猛然惊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顶上熟悉的木梁。
是自己的住处,他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随即脑海中浮现出晕倒在众目睽睽下的尴尬场景,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难堪。但是他很快自我安慰起来:
比起站在高台上被万人瞩目,总归还是好的。而且自己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昏倒这等小事,断不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正神游间,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亮而熟悉的声音:
“师兄,你总算醒了。”
裴渡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坐起,抬眼望去——只见谢玉悠然地坐在塌边的桌前,撑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笑,幽幽地盯着他。
谢玉为何会在自己屋里?
裴渡尚未醒过神来,又听“叮叮”两声。像是轻风吹拂铃铛,清脆悦耳。
这又是什么声音?
裴渡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谢玉已换了身衣裳——
一袭红得似火般耀眼的袍子,夺目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红衣衬得他愈发白皙如玉,仿佛那精雕细琢的瓷器。衣摆与袖口皆镶嵌着细碎的珠玉,在他微微动作间,流光溢彩。
而刚刚那声音应当就是他腰间悬挂的两块通透玉佩。随着他起身时轻轻相撞,发出悦耳的清响。
谢玉正一步步向他走近。
裴渡心头一跳,连声道:“麻烦麻烦……离我远一点!抱歉!”
谢玉顿住脚步,后退了半步,微微颔首道:“是我唐突,打扰了师兄,应当是我说声抱歉。”
只见他薄唇轻抿,眼眸微垂,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只是……来给师兄送药,见师兄还未醒,便等了一会儿。”
裴渡听罢,一时怔住,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已是他同门的师弟。想到这一层关系,他心中莫名一阵翻腾,压不住的隐隐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努力按下心绪,垂眼回道:“谢谢,只是……我不太习惯与人靠得太近。”
“哦?”
谢玉闻言轻轻挑起眉稍。
“可是,刚刚在比试场上,那位师姐似乎一直在扯着师兄的袖子。”他顿了顿。
“这不算近么?”
裴渡心头一颤,脑海中瞬间想起那位茶壶师姐。内心暗暗叫苦:
谁知道她力气那么大?
我能挣开吗?
我根本挣不开啊!
不对,谢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不会……在暗中观察我吧?
难不成这人还真是来抓我的?!!
想到这儿,裴渡忍不住偷偷瞥了谢玉一眼。
他压了压心中翻涌的疑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记得我了么?”
谢玉微微一怔:“师兄指的是……?”
话音未落,裴渡面色一肃,郑重道:“幽渊界。”
谢玉仿佛并未感到意外,顺势点了点头:“嗯,师兄,那次是我不小心误入的。我有时候,方向感不是很好……,打搅了你真不好意思。”
这理由可真是玄乎得很。像谢玉这样天赋卓绝、在试炼大会上大放异彩的人,居然会在幽渊界迷路?
“那你……说什么……”裴渡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含糊:“抓我什么的。”
却见谢玉似乎没听清,微微向他凑近,声音压得更低:
“师兄说什么?”
伴随着话语落下,谢玉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一丝隐约的温热。
空气仿佛变得沉重又粘稠。裴渡只觉得心脏猛然一紧,呼吸一下子滞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你干嘛凑这么近?”他终于挤出一句,声音却显得慌乱无比,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他完全没意识到背后已是冰冷的墙壁。
下一瞬,脑袋重重向墙撞去——
“啪。”
温热的手掌稳稳地贴上他的后脑,取代了原本该与冰冷墙面亲密接触的地方。
谢玉的手护住了他。
裴渡心头猛地一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差点出丑,心中暗自庆幸:好险,好险……
但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谢玉离自己实在太近——近到连对方身上那淡淡的草木香气都清晰可闻。而他的手掌温度透过发丝,传到头皮上,让他浑身瞬间僵硬。
这一刻,裴渡几乎本能地想抬腿把谢玉踢开。但是,他的动作还未成形。便见谢玉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起身退开好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师兄似乎……很怕我?”
谢玉轻声道,那只方才护住裴渡的手已垂在身侧,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裴渡:我怕啊!何止怕你啊!
方才短暂的接触,仿佛一根弦紧紧缠绕在他心上,心跳乱得不成样子,呼吸也彻底失了节奏。
他努力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想要稳住自己,但声音竟比他预想的还要无力:
“没……没有。”
他被一种说不清的强烈不安感包围,脑中纷乱成一团,根本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实在无计可施,他只得仓促转移话题,磕磕绊绊道:“刚才……谢、谢谢你。你的手没事吧?刚那声音……挺大。”
只见谢玉轻轻抬起右手,那白皙的手现已一片通红。
裴渡见状,心跳得更快了,满是歉意:“你……要不要涂点药?”
谢玉抬眼轻轻一笑道:“不要紧的,哪里那么脆弱。”
裴渡听罢,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淡淡的愧疚。
谢玉的态度如此诚恳,而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尽快将人打发走。
他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
纠结片刻后,他终于压下心中的不安,低声道:“嗯……谢谢。那个,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谢玉闻言,没有多说什么,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掩住了眼底的神情。
裴渡心里忽然一紧,他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是不是太生硬,太疏离?
但见谢玉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师兄,先喝点药吧。刚才你晕倒了,可能是日头太大了。医师说你最近休息不足。”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继而低声问道:“是……会做噩梦吗?”
裴渡一愣。怎么……他怎么会知道?他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正好撞上谢玉投来的目光,那眼神专注得几乎让裴渡无处可逃。
裴渡又慌了神,眼睛下意识地移开,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自己明显的黑眼圈,干笑几声:“嗯……有些,不过没什么。大家都会做噩梦的,哈哈哈……”,再说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冒烟了。
谢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裴渡不敢再看,只觉得那目光像无形的网一样,慢慢地将他包围,令人窒息。他心里一阵发毛,暗暗想着这位师弟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谢玉仿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握紧了手,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