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觥筹交错。
在众人注视中,谢汐楼仰着头,含情脉脉凝望陆回,无人看到的角落,陆回手指抚摸着她脖颈后的穴位,稍微用力,便能让她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
台下有人打趣:“看样子琰王殿下好事将近啊!”
陆回笑着点头:“待此间事了,本王便带卿卿回华京见母后,早日定下婚事,迎娶卿卿为本王正妃。”
全场哗然。
谢汐楼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陆回这几句话说得像是明日去菜市场买颗白菜似的,轻松简单。当朝王爷的婚事,哪有这般简单?谢汐楼商贾人家不受宠的庶女身份,给他做妾都不够格。
只是无论如何,她今夜的困境算是解了,陆回在益州也不会再被人骚扰了,甚至这只箭还射到第三只雕——
陆回想一出是一出的疯子人设算是立住了。
琵琶曲还未完,场面却冷下来,范统使了个眼色,在一旁等候的姑娘们一拥而上,宴席终于再次热闹起来。
谢汐楼笑得嘴角僵硬,从牙缝中挤出含糊不清的话:“王爷要如何收场?”
陆回拥着她的肩膀,捏了颗葡萄塞进她的嘴里:“收什么场?”
那葡萄没剥皮,咬一口酸涩大过甜味,谢汐楼将葡萄皮吐到桌上,不满抗议:“葡萄要剥皮,哪有你这么喂的?”
陆回将整串葡萄塞到谢汐楼手中:“本王还是更习惯吃。”
“……”谢汐楼认命,一颗一颗剥着葡萄,“不想个妥善说辞,岂不是人人都以为咱俩是那种关系?日后若有人问起,你又该如何搪塞?”
“本王厌弃一个女子,需要解释?”
“……行吧。”
琵琶曲尽,盛宴落幕。
陆回拥着谢汐楼起身向外走,范统想要靠近攀谈几句,被纸镇和堂木挡在五步外。
范统脸色有些难看,笑容尴尬:“殿下,益州临水湿气大,草民身后这两位姑娘擅推拿之术,可缓解不适,还请殿下笑纳。”
这是要塞人啊!当着她的面塞人啊!这是不将她当回事啊!
谢汐楼扁着嘴晃动陆回胳膊,捏着嗓子娇滴滴道:“殿下!”
只两个字,回绝之意明显,陆回演戏经验丰富,当即顺着她的话道:“你也瞧见了,卿卿不许,那便罢了。”他侧身望向一旁,视线在姜曲停顿一瞬后划到周文耀的身上,“不如给周大人吧。周大人生于华京长于华京,定不习惯江南湿热,这两位姑娘正好可解这难题。”他顿了顿,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听闻周大人成婚多年,只一妻两妾,妻妾皆无所出,正好这两姑娘出身杏林,身体定然是好的。本王今日便做件好事,将这两位姑娘赐于你做贵妾,祝你早日调养好身体,早生贵子。”
周文耀早过而立之年,膝下却无半子。京中私下议论之人多,当面讥讽者少,一时脸上颜色很是难看。
当着岳丈的面给女婿房中塞人,偏偏这岳丈和女婿还不能拒绝,甚至要跪下领旨谢恩,世上怎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比这更无耻的是,塞的人还不是他的,是范家的。
谢汐楼拼命掐着大腿,避免笑出声。
陆回是他们能算计的吗?也不看看他生在哪长在哪,自小和谁干架抢资源。太皇太后给他塞人都没成功过,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满屋宾客屏住呼吸观望这场大戏,周文耀皱着眉头盯着陆回,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只能咬着牙跪下谢恩。
“臣谢殿下恩典。”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陆回垂眸看着他的头顶,明明在笑,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凉意:“有了这两个妾室,明年周大人定能为府中添丁,哄得周国公高兴。若明年还没信儿,本王再赐你两个良妾,算作本王的赔礼。”
周围安静下来,周文耀咬紧牙关,声音在厅中回荡:“臣谢殿下恩典!”
谢汐楼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她的身份,恨不能端一盘葡萄边吃边看。陆回感觉到她的愉悦,心情莫名烦闷,正准备说些什么,有范府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少爷他……”
范统刚在陆回这失了面子,心中憋着一股火气,冲着那下人厉声呵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人教你规矩么?”
下人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
“说啊,少爷他怎么了?”
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爷他被人杀害了!”
范统膝下两子,长子范合次子范珲。范合此刻就在堂中,面露吃惊之色,范珲不知何时离开,不见踪影。
出事的是范珲。
“儿啊!”
范统白了脸,顾不得堂中的众人,向门外拔足狂奔。
范府药材拍卖会是益州城大事,官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在席中。郑治被步思文扶着站起,眼神迷离走路摇晃,已然喝醉,办不了案。
姜曲上前几步:“殿下请先去歇息,此案交由下官,定尽快将案件来龙去脉查清。”
陆回薄唇轻启,声音听不出情绪:“哦?姜大人准备如何查?”
“天色已晚,不若让大家都会去歇息。明日天亮,下官再派人一一问询。”
陆回没搭理他,视线划过众宾客,对着堂木道:“派人把守范府各出入口,待各位酒醒后排除嫌疑后,方可离开。”
姜曲汗流浃背,压低声音:“殿下,这样怕是有些不妥。今日来宾中不少人身份尊贵,若扣在范府怕是引起众人不满。”
“本王既然在范府,自然也有嫌疑。今日本王会留在范府,直到案件水落石出。”
此话一出,不满声瞬间平息。
琰王都自愿留下配合官府办案,这里又有谁比他的身份更尊贵?
见众人无异议,范合同府中管事一起为众宾客安排住处。
堂木留下镇场子,纸镇和陆回一起前往发现尸体的地方,谢汐楼跟在陆回身后,继续尽职尽责扮演她“宠妾”的角色。
范府大宴,府中仆役不够,从牙人处临时雇了不少人。从园子里到发现尸体的后院码头,仆役们四散奔走,有惊恐有兴奋,全然忘记手头活计,只顾着看热闹。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船上,一行人在范府下人的指引下前往后院码头,还未靠近便看到水边一众姑娘。
后院码头停泊着不少船只,春意浓的画舫夹在在其中。春意浓画舫旁是鸳鸯楼的船,船舱中透光,在一众黑漆漆的船中最为醒目。
昨日下过雨,今日河中水流湍急,船只晃动不止。范统从船舱中踉跄跑出,扶着船边呕吐不止。
他边吐边哭喊,几欲晕厥:“陈颖!老朽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杀了我儿!”
陈颖是鸳鸯楼的鸨母,与虞三娘相熟,两鬓斑白年过半百,面上脂粉厚重,双眸精气十足。她的身后不远处站着明枝和玲珑,两人靠在一起,脸色苍白,颤抖不已。
“你放屁!”陈颖怒斥,发簪流苏晃动厉害,“老娘要是真杀人,何必将尸体留在我鸳鸯楼的船上?直接扔河里喂鱼神不知鬼不觉!你当你儿是什么好东西?老娘犯得着为了他脏了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恨不能将十年前蒜瓣大小的恩怨也说出来掰扯清楚。
谢汐楼听得头大,拎起裙摆抬脚准备登船,旋即想起现在的身份,冲着陆回眨眨眼睛:“殿下,不若妾身陪你去船舱内看看情况?”
刚从船舱内走出的范府管家苍白着一张脸连连摆手:“里面血腥污秽,殿下和夫人还是莫要靠近,免得受到惊扰。”
纸镇冷哼一声:“殿下掌大理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
他两三步跃到甲板上,将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见无危险,招呼陆回上船。
管家还在坚持:“夫人闺阁女子,确实不宜入内。”
“裸着身子?下身被割?”谢汐楼跳上船拍拍管家的肩膀,“这种尸体昨日我便见过,我不害怕的。”
“可是——”
管家的话语被陆回打断,他温柔整理着谢汐楼鬓边碎发,温柔道:“无妨,卿卿就爱死人,越是血腥她越喜欢,本王恰恰最喜她这副坦荡磊落的模样。”
“……”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感觉这俩人比凶案和尸体更让人恐惧。
这日后,坊间盛传琰王多年未娶是因为癖好特殊,喜爱与尸体同眠,他苦寻多年终于找到一女子,面若桃花冷若冰霜,喜爱尸体胜过活人。她能接受琰王的古怪癖好,与琰王堪称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后来,琰王夫妇威力无边,可止小儿夜啼,可令罪犯伏法认罪。
当然,这都是后话。
趁着众人缓不过神来,谢汐楼窜进船舱。
船舱内部宽阔,可容十余人乘坐,两侧摆放着椅子和绣凳,供鸳鸯楼姑娘们歇脚。船尾堆放着几个箱子,有的敞开有的紧闭,内里堆放的都是姑娘们的衣裳首饰。
尸体浑身赤果仰面坐在船舱东侧的椅子上,头颅后仰靠着窗框,身后窗户大开,窗框上有血迹,有可能是凶手从窗外将尸体投进舱内时沾染上的。
除此外,船舱内再无其他明显血迹,这里几乎可以确定不是凶案现场。
死者双目紧闭神态安详,正是范珲,他的双手完整,死状与前两具尸体一样。
谢汐楼绕着尸体仔细看了一圈后,随手拿起一旁的烛台,蹲下盯着尸体□□若有所思。
那日发现孙老六的尸体时,周围人多,她不像引得众人围观没敢看得太细,现在细细分辨才发觉,这阉割手法怎么有些眼熟,像是宫里的手法。
陆回在案发现场转了一圈,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
谢汐楼招呼他靠近:“你来看,这伤口是不是很眼熟?”
陆回瞥了一眼,淡淡道:“宫里的手法。”
谢汐楼赞叹:“不愧是殿下,什么都知道!我刚刚只是怀疑,现在有殿下的金口玉言,当是**不离十了。”
“方法确实与宫内相同,只是下刀人手法略有生疏,落刀不精准。”
一直盯着男人的那地方看实在有些奇怪,就算那是个死人。陆回转了转视线,落到面前半蹲人的发髻上:“本王知道不奇怪,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