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位于灵州北五百里外,人口近百万,是最繁华的城镇之一。
六月初,益州城中最大的药商范氏将会举办一场拍卖会,拍品为十几种有价无市的珍稀药材。为了将药材拍出好价钱,范氏提前将消息送往各地的药材铺子,力保名门望族都能得着消息。
离开灵州城后,谢汐楼在周遭游荡了近一个月,靠着陆回的赏金,购置了不少补品。
补品无法根治她的病,却能缓解她的痛苦。听老和尚说,有一味药材名叫赤雪莲,可以驱散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只是这种药材极为稀有,常常几十年见不到一株,靠钱更靠运气。
范氏的药材拍卖会,会有她要的东西吗?
得了消息,谢汐楼提前几日赶到益州,计划寻机蹭进拍卖会碰运气。
益州城依山傍水,四季如春。城中有河水蜿蜒穿过过,暮色下摇橹船檐角挂上了灯笼,灯笼中的烛光随着船只摇摇晃晃。岸边歌舞坊有歌女正在低声吟唱,歌声婉转,正是一副水乡好风光。
谢汐楼走水路,踩着晚霞的余晖进了城,到渡口时,恰逢几条渔船带着新鲜河鲜归来,新鲜肥美的鱼虾堆在地上,周遭围着买东西的人,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正是她最喜欢得人间烟火气。
她带着包袱挤过人群,夹在人流中沿着河边走,眼睛四处瞧,脑中思索的却是今晚要住在哪。
找个寺庙借宿?东吉寺那事儿之后,她看到寺庙就发怵,毕竟一眼透过袈裟后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找个客栈?益州的物价远近闻名,更何况因为范氏的拍卖会,益州涌进了不少外来人口,住一日的房钱可在其他地方住三四日,实在是贵到让人心疼。
天光渐褪,望舒高悬,再耽搁下去连客栈都要满了,正举棋不定时,前方有争执声传来,谢汐楼瞬间将一切抛到脑后。
有热闹不凑,就算有地方住,能睡得着吗?她兴致勃勃蹦蹦跳跳过去围观,抢占前排位置,围观“欺凌民女”的戏码。
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围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恶意无法掩饰,猥琐之气冲破天灵感。张嘴说话时,嘴里的黄牙配着黑色的牙缝,几步外都能嗅见恶臭之气。
“芹儿,你一个妇道人家,每日起早贪黑的卖豆腐,多辛苦?你那情郎,早就留在京中尚了公主,断不可能再回来娶你,不若你跟小爷我过,我来养你。”
被围住的叶芹儿低着头摆弄着豆腐,神情麻木,充耳不闻。路过的行人更是连眼神也不停留,似是看腻了这场戏。
“你跟了我,我保你吃香喝辣,只要你给我生个娃儿,咱们一起过好日子……”那男人边说,边靠近叶芹儿,手臂慢慢围上去,试图揽住叶芹儿的肩膀。
以前在华京时,谢汐楼常在画本上见这场戏,总想着如果遇到,定要把坏人揍得亲爹都不认识。离开华京的这两年,见识涨了不少,恶霸见了不少,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见。
此刻她迈入益州的地界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若此时站出行侠仗义,很容易落在有心人眼中被针对,但——
人生须臾几十年,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下一刻天上落下一块石头,又将她送去见阎王。
谢汐楼撸起袖子正准备替天行道时,有人抢先一步冲上前去,蛮横推开那男人的手臂,以保护的姿态,挡在叶芹儿身前。
这两人衣着华贵,其中一人是谢汐楼的熟人,步思文。
灵州一别,有段时日未见。上一次还是衣着朴素看不出家境的书生,这一次成了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
他怒斥着面前的流氓:“哪里来的流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那男人瞪着这两个少年,神色间颇为不耐:“你哪只眼看我强抢民女?我和芹儿一直是你情我愿!你管得着吗?”
步思文丝毫不退让:“若真是你情我愿,这位娘子为何一言不发?”
那男人见这二人纠缠不休,坏他好事,怒道:“今儿我便替老天爷教训教训你们,让你们记住少管闲事!”
他伸出手击向步思文,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竟起了细微风声。
谢汐楼快步上前,抓住那流氓的手腕,手指被震得发麻,感觉要断了:“不过问你两句话,你便运了这么大的力,怎么,以为打死他俩,就没人敢拦你了?混账得太久,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这一只脚都进棺材的人,还娶媳妇,娶了让人家守活寡吗?”
这话极为狠戾,周围有路过的人发出哄笑。
“你又是谁?!坏我好事!”那男子勃然大怒,招呼兄弟一起,挥拳直向星野面门,“难不成你也看上芹儿了?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也敢和我抢女人?”
谢汐楼后退几步轻巧躲过。
两个流氓在益州作威作福已久,仗着有点功夫,与他人起冲突从未输过,根本没把对面这瘦弱少年放在眼里。
他的每一拳都带着猎猎风声,谢汐楼灵巧如猫儿,时不时还要拉一把发呆的步思文,后背却湿了一片。
她逃命的功夫好,其他的逊色不少,拦一招半式已是勉强,真打起来讨不到好处,只能东倒西歪地躲招式。
这么打下去,她今儿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正要想个法子脱身,人群中挤出两个青衣壮汉,默契冲着恶霸出拳。恶霸收回对付谢汐楼的拳头,转道格挡。这俩人功夫颇高,谢汐楼见二人帮着她,热血翻涌,感觉自己又行了。
那恶霸似乎对这俩青衣人有所忌惮,收住动作朝地面吐了口浓痰:“等着,等小爷回去告诉我舅舅,定要你们好看!”
谢汐楼没收住手,一个巴掌响亮落在他的脸颊,也算被那无辜的姑娘报了仇:“多大人了,还找舅舅,你怎么不找你妈继续喝奶啊?就你这点本事,也就欺负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那恶霸脸色涨红,愤怒至极,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你敢打我?你知道我舅舅是谁……”
打都打了,人也得罪了,何不图个痛快?
“啪”又一个耳光落下,打得那流氓嘴里的牙齿有些松动,脸颊高高肿起,谢汐楼瞧着他的脸,粗着嗓门:“这才对,一边一个,好看。我管你舅舅是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此等唵噆事,我教训你那是帮你爹娘教训的,他们见了我还要感谢我。你要是再敢来骚扰这位姑娘,被我知道了,我定阉了你,把你送到宫里刷恭桶。”
“你算老几?你现在跪地给爷爷磕三百个响头——”
一把匕首横在了他的颈侧。
谢汐楼握着匕首,任锋利的刀刃轻轻划过流氓的脖颈,留下一条血痕:“你要是再满嘴喷粪,这把刀可就划下去了。我这人心狠手辣,向来杀人不眨眼,死在我手下的人怕是比你糟蹋的姑娘还多……”
血痕不深,几颗血珠冒出,看着不可怕,疼痛却在恐惧中被无限放大。
恶霸身下有黄色液体流出,竟是被吓得尿了,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谢汐楼有些嫌弃,收好刀,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语气轻蔑:“就这点胆量还敢出来混,德行。你尽管找你的三大姑八大姨告状,我倒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这个脸,给你这么混账玩意撑腰。”
恶霸往日为非作歹欺压良民,今日有此劫难,围观群众无不拍手叫好,一时间嬉笑声嘲笑声响作一团。
有好心旁观者提醒谢汐楼:“小兄弟,这孙老六的舅舅是益州刺史姜曲,极为护短。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不如赶紧离开,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
另一人赞同:“是啊,我们叫他孙老六,并不是因为他在家中行六,而是他舅舅姜曲妻妻妾妾给他生了五个女儿,没一个男孩。姜曲把他这个外甥当成亲儿子培养,乡里乡亲的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孙老六。这孙老六平日里干了多少荒唐事,都被遮掩了过去,这次在你这跌了跟头,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兄弟,你还是快走吧,孙老六和姜曲,不会放过你的。”
谢汐楼笑眯眯感谢围观群众的善意提醒,将打斗时歪掉的帷帽扶正,严严实实遮掩住容貌,不让他人窥见一丝一毫。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孙老六定不敢在此时再生事端。谢汐楼趁无人注意时,悄悄溜走,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本来还想同步思文打个招呼,还是等下次遇到再说吧。
谢汐楼步履匆匆,拐过一个街角,被突然挡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是刚刚帮忙的青衣壮汉。
谢汐楼警惕地退后半步,决定先礼后兵:“还未来得及谢二位兄台相助小弟之恩,小弟感激不尽。不知兄台在此处将小弟拦下,为了何事?”
其中一青衣壮汉板着脸:“我家主人请先生前去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小弟初到益州城,并没有故交呀。”
那青衣人侧了下身子,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主人的马车就在那里,还请先生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