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锦衣少年便是沈欢了。
如果苏州城中,人人只认得一个姓李的少女。
那京城中,人人也只认得一个姓沈的少年。
沈欢微笑问李渭道:“是你说京城的糖葫芦卖一文钱一串的?”
认识沈欢的人都知道,沈欢是个不吝啬笑容的人,但无论遇到多高兴的事情,他也绝不会高声大笑。沈欢懒懒散散的一笑时,那种艳丽的风情,冷傲洒脱的气质,奇异地融为一体,无论沈欢在做什么事,人们在他这一笑中绝联想不到世间任何下流之事。
李渭已知大事不妙,但周围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那今天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能在人前认怂。
李渭挺起胸膛,强声道:“没错,是我说的怎么样!”
沈欢微笑不变,道:“你跟谁买的?他吗?”
一个人被推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稻草架子,上面插满鲜红晶亮的糖葫芦,正是那个卖糖葫芦的中年商贩。
那中年商贩脸色惶恐,战战兢兢走到沈欢面前,低着头道:“沈公子。”
沈欢道:“你的糖葫芦卖多少文一串?给我也来一串。”
那中年商贩连忙跪了下去:“沈公子,小人都是受人指使,那三个人赏了小人十两银子,让小人说糖葫芦一文钱一串的。小人卖了十几年糖葫芦,从来都是四文钱一串。”
眼看事情败露,李渭更加不管不顾了,大声叫道:“本少爷管他卖多少文!本少爷爱干嘛就干嘛,要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沈欢笑道:“吃东西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你爹娘是怎么放心你出门的?”
李渭吃吃道:“谁、谁说我做不到?”
沈欢道:“哦,那你吃了李井五串糖葫芦,一共是二十文钱,你打算什么时候付钱?”
李渭见沈欢态度淡定平和,似乎是来跟他讲道理的,不是来跟他打架的,心底升起了一丝希望,道:“我、我付了钱,你就放我走?”
沈欢不置可否。
那卖糖葫芦的少年突然冲出来,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谁要他的臭钱!我给狗吃,糖葫芦也不卖给他!”
沈欢注视着李渭,眼睛里依然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变得有些冷酷了:“你说该怎么办?你把糖葫芦全吃进肚子里去了,可现在李井他不肯卖给你了。”
李渭觉得冷汗已从后背流下,他终于感到害怕,“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那些衣饰华贵的少年放声大笑道:“当然是要你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要是吐不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吐出来!”
李渭脸白了,握紧拳头,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沈欢脸上的笑意已消失,缓缓道:“辱人者,人恒辱之。”
那一大帮少年纷纷撸起袖子,摩拳擦掌,眼神兴奋地、不怀好意地一步步朝李渭逼近。
李渭和两个家仆步步后退,眼看被痛揍一顿是不可避免了,李渭突然冲向沈欢,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心,朝沈欢猛扑了上去。
李渭那时候想,哪怕是揍到那混蛋一拳也没有那么憋屈了,可惜现实是他的手连沈欢的一片衣服都没沾到,腹部就被沈欢用膝盖狠狠一顶,那一顶似乎把李渭的五脏六腑都顶烂了,李渭甚至发不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沈欢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李渭摔倒在雪地上,哇的一声,把吃下去的糖葫芦悉数吐了出来。
那群少年还是不肯放过他,弯腰捧起地上的雪团成雪球,纷纷朝他砸去。
“砸!狠狠地砸!看看他还敢不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嚣张!”
李渭那一天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屈辱有多屈辱。
最后是两个家仆拼命护着自家公子灰溜溜地逃走了。
李渭刚走,沈老太太派出来寻找沈欢的男仆也终于找着了沈欢。
“公子,你再不回府,老太太就要大发脾气了!”
李夫人和沈老太太、沈夫人、俞晴在暖香阁打牌,大家有说有笑间,李渭忽然跑进来,扑进李夫人怀中,哭喊道:“娘!救命!有人打我!”
李夫人吓了一大跳,只见早上刚给李渭换上的新衣裳已撕烂了几处,浑身沾满灰土,一张脸又红又肿,显然刚被人狠狠揍了一顿,李夫人吃惊道:“谁打的你?”
李渭“呜呜”哭个不住,鼻涕都哭出来了:“那家伙带着一帮人打我,我好不容易逃回来了!”
李夫人急道:“为什么被人打了?快讲清楚!”
沈老太太也吃了一惊:“京城里是有一帮泼皮无赖的野孩子,专门抢劫有钱人家的小孩。带头打你的人看清楚没有?好孩子别哭,奶奶替你做主。”
李渭抽抽噎噎道:“我看、看清楚,带头打我的人……”
“老太太!公子回来了。”
只听见两个欢快的女孩子声音,门帘向两边掀开,沈欢走了进来,月芽和月歌跟在后面。
李渭身上还疼得厉害,一看见沈欢,只吓得魂飞天外:“他追来了!娘救我啊!他想打死我!”
屋内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沈欢也是一怔,看着躲在娘亲怀里哇哇乱叫的李渭,难道这才是今天来做客的客人?
李夫人拍拍李渭的背,温言安慰道:“渭儿,你先起来,跟娘好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渭哭诉道:“我在大街上玩,这个人看我是外地新来的,带着一帮人打我一个人,我差点被打死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打你?”
李渭只是哭,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凄惨。
“欢儿。”沈老太太收起了平时的慈祥和蔼,语气变得威严:“你真打了李家公子?”
沈欢神色自若,坦然承认:“是我打了他。”
“啪!”沈老太太一拍桌子,厉声道:“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李家公子都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
李夫人忙劝道:“老太太别动怒,男孩子间打打闹闹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那也不能这么不知分寸。”沈老太太第一次对这个宝贝孙儿动了怒火:“这么欺负人,谁教你的?来人啊,把公子带到祠堂去,不准给他水不准给他饭,在沈府的列祖列宗前跪着,不跪到明天天亮不准起来!”
李渭的哭声慢慢小了下去。
沈夫人在旁听着,心里虽然心疼儿子,但老太太真的动怒了,做媳妇的也不敢说什么。
李夫人笑道:“老太太……”
沈老太太摆摆手,长叹道:“你不用替我这顽孙说话了,都是我把他给惯坏了。今日他竟做出这等仗势欺人的事情来,沈家的列祖列宗绝不能容许,今日绝不能再惯着他。”
李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其实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性李夫人心里清楚得很,两个孩子起冲突打架,要说自己儿子一点没错她自己都难以相信,谁错多错少罢了。但这沈欢一点不为自己辩解,小小年纪便有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概,李夫人心里不禁暗暗赞许。度其仪容,果真是个清华绝俗、百里挑一的美少年。
沈欢转身出去,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粉衣少女,这少女长得清丽秀雅,肤白如雪,手中握着一枝白梅花。他望着那个少女时,那少女也在望着他,只是眼神淡漠,嫣红的小嘴轻轻抿着,似对他有什么不满。
沈欢怔了怔,走到粉衣少女面前道,又微笑起来:“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粉衣少女不答。
一旁的月歌笑道:“这是苏州来的紫苏小姐。”
紫苏低下头,从沈欢面前经过,走到哭泣的李渭面前,向娘亲一样,拍拍李渭的背安慰李渭。
沈欢莫名。月歌手指一戳他的额头,吃吃笑道:“今天也叫你碰到一颗钉子了。”
沈欢道:“她好像不愿搭理我?”
月歌道:“你把人家哥哥打成那样,还指望人家搭理你吗?”
沈欢又是一怔:“那是她哥哥?”
“对啊。公子,你这次动手太狠了。”
沈欢在沈家的列祖列宗前跪了一夜。这不是沈欢第一次被罚跪,可这是他长这么大罚跪最久的一次。罚完后,沈老太太又命人送很多礼物到周家赔礼道歉。两家交情比以往更加深了。
这天,李夫人再次带着紫苏做客永安侯府。而李渭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去了,他真是恨死沈欢了,只想赶快回苏州去,永不再来京城。
永安侯府内。
紫苏在一株白梅树下赏花,她喜欢永安侯府中高洁美丽的白梅花。忽然,她发现那边的游廊下聚集着很多丫鬟,不时发出欢声笑语,似在做什么有趣的游戏。紫苏被她们的笑声吸引,慢慢走过去。
“你们在这里玩什么?”紫苏问。
“紫苏小姐你快过来看呀,多美丽可爱的雪狐狸啊!”
月歌挽住紫苏手臂,将她拉了过去,只见地下放着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不管丫鬟们怎么逗弄这只雪狐,它都一动不动,孤高冷清的样子。
紫苏道:“为什么把它关在笼子里面?”
月歌答道:“不关笼子里它就跑了,这是公子好不容易捉回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