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有薇用眼神暗示递话筒的宋琳,不能光问自己啊,把卢玮晾着哪行。宋琳把话筒伸向一个举着“玮”字灯牌的小男生,小男生很激动:“玮玮,您是当红明星,年轻貌美,沈志杰一把年纪了,还离过婚,太亏了!请你三思!”
卢玮笑了笑:“感情里没有亏不亏,只有肯不肯。谢谢后援会特地来支持我,我会用更多作品回报你们。”
有人在退场,郑好往前挤,乐有薇竖起食指,对她摇了摇。来一个不怀好意的,就捻死一个,善款已到手,面对穿心箭,犯不着装孙子,有些事该做得做,但有些话该说也得说。哪怕这是人生最后一场拍卖会,当成谢幕,也堪称完美,她一无所惧。
“薇薇想要什么?”你们去世后,我想要有人听我说话,不让我坐冷板凳,想要有人尊敬我,不在背后骂我是讨债鬼,这一次,做到了。
有个年轻女孩接过话筒:“乐小姐,这次拍卖会做得这么好,辛苦了!”
女孩说完就把话筒还给了宋琳,宋琳惊讶:“没有问题吗?”
女孩摇摇头,乐有薇心有暖意:“得道多助,不怎么辛苦,谢谢您!”
个中辛苦一言难尽,但诉苦不是加分项,你面对的绝大多数人群,不关心你在操办过程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也不会因此降低评判标准,更没有义务体谅你。
话筒在卢玮的支持者们传递,退场的观众多了起来,话筒传到一个戴眼镜的女大学生模样的人手上,她说:“乐小姐,直播评论都说,你是一路睡过来的。你说拍卖会不辛苦,是因为各路男人都在为你站台吧?”
退场的人都停住了脚步。乐有薇淡淡道:“这办法有这么管用的话,我现在不会还在这里,你也走不出这里。”
沉默之后,是报以支持的掌声。郑好气得要喷火,赵杰拽紧她的包带,作为朋友,他必须替乐有薇看着郑好一点。
鼓励的掌声越来越响,乐有薇颔首,对观众致谢。狠话笑着说,效果加倍,她知道她的回答会引起非议,但非议更能传千里。
恶名昭著也有个著字呢,人们会知道,今晚有个女人被人挖苦以色取利,但同时会知道,是在一场拍卖会上,够了。新的花边盖上来,大众对旧事即忘,何况自己不是名人,怕什么。
有个女人问:“卢小姐,你男朋友还是别人老公的时候,你就跟他传绯闻了,你是小三上位吧?”
卢玮说:“谢谢你给我辟谣的机会,我和沈先生是在彼此单身的情况下开始的交往,谢谢。”
话筒被一个矮小的眼镜男人得到,他说:“乐小姐,你们公司的人都说,你那位叶先生叶总是你的金主,包养了你好几年。你今天公然示爱,是在逼他给你正式名分吧?”
这问题着实精彩!边上的人都兴奋地伸长了脖子,好几个男人都在笑:“换我我也愿意包养啊。”
这种场合,宣布婚讯就对了。叶之南霍然起身,快步往台上走,一边找保安索要话筒,乐有薇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举动,抬起左手,对他的方向做了个压下去的手势,但一双眼睛不看他,直面观众,字字雪亮:“没有的事。”
保安跑向叶之南,乐有薇依然没看叶之南,左手保持着向下压的姿势,还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只想把场面控制住,叶之南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能看着她这样被人羞辱。求婚,为乐有薇正名,才是他要顾全的大局。叶之南继续往前走,保安把话筒递过来。
乐有薇依然不看他,只去看郑好,左手继续往下压,说:“听我的,可以吗?”
叶之南向郑好看去。郑好眼中热泪翻滚,极力挣脱赵杰。乐有薇的语气里带了深切哀恳的意味,她绝不想在自己的拍卖会上要了郑好的命,这让叶之南不得不停住脚步。
这场拍卖晚会的主题是“料理成风月”,但真的料理成风月了,对不起乐有薇为此付出的心血,也不是她今晚的目的,不能把她架到一个让她尴尬的层面上。如果郑好出了事,乐有薇以后还怎么再上拍卖台?
观众都在张望谁是叶先生,乐有薇不去看他,对观众说:“叶先生是我倾慕敬爱的人,他们攻击我,却误伤了您,叶先生,明天我会亲口向您致歉。”
叶之南拿着话筒,恨从心起,有句话已在嘴边,他多想让这帮人都知道。你们都错了,是我对她求而不得,多年不曾如愿,我,还在追求她。
乐有薇说起那位叶先生,眉梢眼角都含情,又甜蜜,又哀伤,在场很多女人都在感叹,漂亮能干又怎么样,她深爱的男人还不是不肯娶她?
郑好又想揍人,赵杰使劲拽住她的胳膊,两人都看向叶之南。他站在灯光里,凝望乐有薇,他听到过很多流言,总以为清者自清,却陷她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他亏欠她良多,可她带了哭腔求他不要出声。
宋琳想拿回话筒,男人不给,推了推眼镜,继续问:“那你们公司的人为啥都说你被他包养?无风不起浪!”
“可能是……”乐有薇拖长了声音,笑容里满是轻视,还亮起了拳头,“他们缺乏你这样直接问我的魄力吧。”
她轻轻巧巧,亮出最直接的蔑意,满场又笑又鼓掌,许黎莉对话筒说:“最后一个问题了。”
卢玮对乐有薇心生内疚。她身在娱乐圈,这种场合见得多,好的坏的都能炒作,但乐有薇不同。许黎莉安排一起接受现场自由提问,卢玮反对,许黎莉说:“拍卖师是主持人,我们尾声才去,互动环节让她也出场,就不会有人说喧宾夺主了。”
想提问的人很多,以宋琳有限的社会经验,大多数女人比男人有趣,但大多数男人比女人随和,她挑了一个面善的男人。
男人把蓝衬衫穿得很书卷气,是那种很周正的帅。宋琳递上话筒,乐有薇说:“给旁边那位穿红裙子的女孩,谢谢。”
她是乐有薇的熟人吧,宋琳把话筒交给红裙子。然而,蓝衬衫才是熟人,他曾经是乐有薇的枕边人。
郑好瞪着丁文海,这可是直播,被你太太看到,打上门吗?当然,女的要是敢打,她磕到底,吃一堑长一智,大不了明天就报健身班。
红裙子女孩说:“我不问问题,我就是想告诉乐小姐,难听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在我看来,您是完美女性,相信在座很多人都这样想,公道自在人心,请您别伤心,谢谢。”
郑好使劲鼓掌,全场也鼓起掌,乐有薇站起:“谢谢您,完美不敢当。请你们放心,我不伤心,刘大哥们讲话理太偏,正好借此机会辩一辩。也谢谢所有善良的人,本次拍卖会,严奶奶她们提供的是美,依赖的是大家的善,过程尽心尽力,结果尽善尽美,谢谢你们,我们有缘再见!”
卢玮和许黎莉也向掌声致以谢意,随后从后台离开,赶赴一家网站录制访谈节目。临走前,卢玮拍拍乐有薇的肩,以示歉意,乐有薇付之一笑。冷言冷语就能击倒她?笑话。爱重脸面的话,她活不到今天。
现场响起退场广播,秦杉立刻站起。乐有薇遭到的穿心箭,在他的想象之外,他们竟能毫无教养,用言语如此污辱一个陌生人!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有用的安慰,只好去看问出“一路睡过来”的女大学生,眼睛盯紧了,再看问出包养问题的男人,一时颇为踌躇,先找谁?
秦杉提着拳头,手背青筋迸出,夏至瞧了一眼:“会打架吗?”
秦杉说:“会。”
夏至起身:“走。”
两人并肩向戴眼镜的男女走去,出了会场,秦杉发现他们挽起了手,是一对情侣。他大喜,一拳砸向男人,在女人扑过来阻挠之际,把她绊倒在地。
男人的眼镜被打落,秦杉向夏至一展平生绝学,他可是跟着格斗大师和泰拳高手都学过的。
男人被打得口角流血,连滚带爬,秦杉住了手,夏至说:“去陪有薇。”
剩下的事,他来。他们侮辱了他的老师和他的朋友,他想知道这两人的动机。秦杉摸出手机,对着眼镜伉俪拍了一张照片才走,他想让乐有薇看到能好受一点。
会场回荡着退场音乐,是Bob Dylan的名曲《A hard rain's a gonna fall》。大学时的英语精读课上,乐有薇第一次听到就喜欢,她最爱下雨天。
众大客户围上来,乐有薇道着谢:“都是耳旁风,我现在就忘了。等下还得处理善款的事,就不送您了。谢谢您今天特地过来,改天我们再约时间喝茶。”
齐染和男朋友来道别,男人很儒雅,在外企工作,齐染说:“有薇,别难过,支持你的人更多。”
郑好看到乐有薇身边围满了人,先去找钱振纲道谢。之前,她恳求钱振纲支持拍卖晚会,钱振纲今天果然到场拍了两件绣品,还和阿豹竞了半天价,最后一轮才退出。
郑好把钱振纲送出门外,等乐有薇的大客户散得差不多了,她跑回场内,一把抱住她,两人同时说:“对不起。”
乐有薇笑:“哪轮得到你说对不起。”
叶之南在和大客户们交谈,郑好看过去,难受极了:“他们把你和叶师兄说得太难听了!叶师兄也一定气得想杀人,我真想撕烂他们的嘴!”
乐有薇摸一摸郑好的口罩,是憨态可掬的棕熊图案:“自己的嘴先烂了,别多说话了。”
郑好瓮声瓮气:“不疼了,就是还没习惯假牙齿,怪怪的。”
乐有薇爱惜地收起拍卖槌,这是她的权柄。盛名是一种权威的象征,你是著名拍卖师,你在行业内见到的笑脸会多些。当然会想要扬名立万啊,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按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对权柄运用自如。
秦杉跑上前,双目清湛,是两汪深而静的泉水:“小薇。”
流言袭身,但他给予的是全然信赖,新相知,更难得,乐有薇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梅子经历过风风雨雨,一点风言风语,伤不到她,我也一样。”
一个6岁时就失去了父母的人,她经历的何止是风风雨雨,是大风大浪。秦杉喉咙哽了:“小薇,可我听不得,也看不得。”
乐有薇竖起两个指头:“我下午就说了,他们有穿心箭,我有二指禅啊。”
万箭穿心,她用两个指头就夹住了。秦杉说:“我那时以为你在说胜利。”
乐有薇晃晃手指:“都一样,是胜利了。今天筹到快两百万了,很成功,特别成功。”
郑好膝头贴着医用纱布,秦杉注意到了:“你怎么受伤了?”
郑好很暖心:“小事,摔了一跤。乐乐,我想报健身班学几招了,再听到有人骂你,我就不用干站着了。”
秦杉立即按亮手机,给乐有薇看他的战绩。乐有薇放大看照片,认出来:“是那两个嘴贱的,被你打了?”
郑好一看,哈哈笑了:“真厉害。”
“真帅!”乐有薇和秦杉欢乐地击掌,连击三下,郑好啧啧,“我说你俩能不能有点格局,笑得这么小人得志。”
乐有薇头一抬:“沧海横流,我就是这么横的。”
观众已走了大半,那个穿蓝衬衫的男人还站在原地,被秦杉发现:“他没拿到话筒,好像有话要说。”
郑好给丁文海一个白眼,嘟嘟囔囔:“我去踢走他。”
乐有薇平静道:“他自己会走。”
秦杉听出郑好的不满,问:“你认识他吗?”
乐有薇回答:“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一声未婚夫,在秦杉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有幸和她相恋,却没能走下去,才会是这样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吧。
秦杉还顶着一头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乐有薇刻意给他顺顺毛,让丁文海看到:“小杉,拿颗润喉糖给我。”
秦杉倒出一颗润喉糖,乐有薇自觉张嘴,他投喂进她嘴里。丁文海和他视线交错,嘴唇翕动,然后转身走了。
秦杉心情沉重,他没想出该怎么安慰乐有薇,好在还能做点事:“绣庄和学校的设计和施工,都交给我负责吧。”
乐有薇很高兴:“好。你去二楼红叶厅吧,我们有个庆功宴。”
秦杉想,我没为慈善拍卖会出过力,没有功劳。乐有薇半是撒娇半命令:“不去不行,红岗乡的党委书记姓郭,他今天也来了,人在包厢。你和郭书记先碰个面,学校啊绣庄啊,建在哪里,多大面积,都得先聊聊吧?等你回江家林,再让小五和梅子协助你和他们对接。”
这是正事,秦杉走了。郑好等秦杉走开才问:“丁文海跑来干嘛?”
乐有薇轻哼:“管他呢。”
场内观众退了大半,叶之南和刘亚成聊完,往这边走来:“郑好怎么了?”
郑好神色不自然,摸摸口罩:“感冒了。”
叶之南又问:“腿怎么回事,摔了?”
郑好说:“皮肉伤。”
叶之南看看两人:“走吧,一起吃点东西去。”
乐有薇极力保持平静:“二楼包厢有庆功宴,李市长带来的那个人是江家林当地政府的,我要招呼一下,忙完再找师兄。”
她挽起了衣袖,汗湿的手臂白白一截,沁着细汗,叶之南绷紧神经:“那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乐有薇故作镇定:“明天上午和华达资产交接善款,中午得请他们的工作人员吃饭。”
一想到她承受的流言蜚语,叶之南心口就疼,不能再让她躲着自己了,他的负疚太多也太深,只想弥补她:“下午呢?”
郑好今天伤得伤痕累累,可是刚才求他不要发声,何尝没伤到他?乐有薇的心在抽痛:“严奶奶她们说家里地里都丢不开,明天下午就回江家林了,我得送一送,都忙完了再去公司吧。”
郑好在旁边很沉默,乐有薇转头看她,眸光沉冽:“还有三个人,也等着我会一会。”
下午,乐有薇就从保安李俊那里知道那两女一男的名字了,明天回公司,一个一个收拾。欺负郑好的人,她不会放过,尽管她很明白,最欺负郑好的人其实是自己,事到如今,她依然,她竟然,还是想和叶之南相守。
秦杉就快走出会场了,忍不住回头望。乐有薇在跟人谈笑,那是个极其俊朗优雅的男人,乐有薇致谢时,秦杉就看见他了,人群里高风峻骨般的存在。当时和此时,秦杉都在想:他就是那位叶先生吗?
小薇眼中心里的明灯,就该是这样的人吧。她说“您厚待我,栽培我”的时候,他的目光如水,像一杯醇酒,他一定也很喜欢小薇,他们就要在一起了吗?
那男人很年轻,清秀安静少年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气质也好。叶之南和人交谈时,看了他好几次。小乐和他很熟,但他看着面生,是谁?小乐对他笑得曼媚又懒倦——是让她很放松的人,这可不是好苗头,她总喜欢看起来纯情的男人,见鬼。
隔着空荡荡的座位,他和他对视。
今晚女人带刀出征,大捷归来,男人们的较量,才刚开始。
风在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