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器杂项拍卖会准点举行,乐有薇把杂念都甩开,手持叶之南赠送的小木槌登台。台下,她的亲朋好友们都没坐员工席,纷纷拿着号牌,助她驱散心魔。
除了黎翘楚的烛台,业务部的同事征集到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紫檀惊堂木、白玉雕福寿葫芦形笔洗、玻璃种翡翠雕“一路连科”扁瓶等等,都是预展上就广受注目的拍品。此外还有一件清中期的宫制冬吉服冠,掀起全场第一个**。
皇帝吉服主要用于重大吉庆节日,以及仪式典礼。乐有薇向众人展示这件冬吉服冠,它以石青色素缎为面,冠顶镶金錾花点翠金座,并嵌蓝、红宝石,上衔大珍珠颗粒圆整,光泽透明,有宝光,为百里挑一之佳品。
秦望到场时,乐有薇正在介绍:“此件吉服冠为皇帝御用,且熏貂皮檐,应为立冬后,十一月初一日前和下年元月十五日上元节以后的冬天所用。”
上次高铁冠名权拍卖会,秦望抽不开身,让特助老高去看秦杉,老高报告了场内的异动。秦望找人要到全场视频,看完找吴晓芸:“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下次和以后,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件。”
吴晓芸说:“汪震华藏品那次,外界给有薇施了压,她压力太大了,有点怯场,竞买人难免对她有意见。”
秦望盯着吴晓芸,吴晓芸回避他的眼神:“有薇在年轻一辈里能力还行,但心理素质不过关,抗压能力不行。”
秦望冷淡道:“我倒觉得,她压住场子了。”
吴晓芸自顾自吃花胶,隔了片刻,她说:“儿子想要一款限量鞋。”
秦望看她一眼,那意思是“你自己不能买吗”,吴晓芸看着他:“爸爸买的,小峥会很高兴。”
秦望不理睬,上楼了。秦峥上高中之前挺正常,这两年进入青春叛逆期,就没个笑模样,看他跟看仇人一样。秦杉也不理父亲,但秦杉眼里透亮,没有恨意。
吴晓芸怨毒地盯住秦望背影,语气却很淡漠:“两个儿子都不认你,可能这就是你的命吧。”
不等秦望反应,吴晓芸走进书房。秦峥戴着耳机玩电脑游戏,零食胡乱堆在桌上。
电竞如今是一项赛事,秦峥若以此为业,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双眼空洞,机械地玩,多跟他说句话,他就暴躁地踢墙砸电脑。吴晓芸悄悄请来心理医生观察他,医生们都建议尽快就医。
秦峥百般抗拒,吴晓芸思虑几天,放弃押他去看医生。儿子一旦被确诊,秦望就更不看重他了。
秦峥从小到大,秦望从未配合吴晓芸参加亲子活动,每年秦峥生日和过年时,他都打一笔为数可观的钱给吴晓芸,让她准备礼物,自己半分不操心。
毫无疑问,秦望只把秦峥当成他的污点证人。吴晓芸怀疑他和外面的女人已有孩子,他俩来往有两年多了,别的女人没跟他这么久过。但她找人查过,没抓到任何把柄。
医生为秦峥开了抗躁郁的药,吴晓芸把药片碾碎,加进汤食里,但秦峥没有好转。他一日日坐在电脑前,像一座峻黑的山,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如山崩地裂,大小石块砰砰掉。
吴晓芸呆坐在沙发上,儿子这种状态已有两年,老师说他在学校也是神游万里,一点就着,可自己对乐有薇的打压,没能动摇秦望对她的判断。
秦望势必会倚重秦杉和准儿媳了,吴晓芸看着眼前的儿子,心灰意冷。唐烨辰联系她,她没好气:“二审之前,不能消停一下吗?老秦狠起来六亲不认。”
竞买人对冬吉服冠展开围剿,最终被云州市博物馆得手。常伟亮兑现了承诺,把黎翘楚的16件烛台悉数收入囊中,还趁机宣传了他担任美术指导的宋代历史剧,笑呵呵对在座的人说:“真东西往那儿一摆就不一样,一看就不一样。”
拍卖会接近尾声,吴晓芸来了,郑好立刻发觉了。整场她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上一场集体退场的情形再重演,但迄今为止没有异动,她以为是吴晓芸的功劳,叶之南亲自去找吴晓芸,吴晓芸使出浑身解数做好安防。
吴晓芸生得妩媚,发型和穿衣风格一贯很女性化,但她生意做得好,十几二十年下来,身上添了上位者的倨傲劲,看着像一把带着脂粉香气的刀。但秦望对乐有薇爱屋及乌,一目了然。郑好暗暗想,只要秦望喜欢乐有薇,吴晓芸就奈何不了她。不过看秦杉的意思,他好像不想回到秦家。
郑家父母都觉得秦杉不回秦家更好,商界看着风光,但伴随巨大风险,而建筑师越老越吃香,靠秦杉和乐有薇的收入,过上好日子不难。日子太太平平地过,比什么都强。
散场后,常伟亮等客户围住乐有薇,乐有薇含笑聊着,秦杉拿着润喉糖走过去,被秦望堵住了。
郑好走开几步,不去听父子间的谈话。她暗自打量秦望,一双朗目,长身阔步,是个很有气势的大男人,再看吴晓芸,叶之南正在和她说话,是在道谢吗?
这次把幕后黑手的人马拦在外头了,下次会不会再生波澜?唐莎一审被判了12年,唐家人不可能不对乐有薇心怀怨怼,叶之南不配合他们,同样逃不过。
乐有薇抽空看了看秦杉和秦望那边,常伟亮顺着她的视线一望,没多说什么:“妹妹,我剧组有事,改天找你吃饭!”
乐有薇答谢了一圈,回后台喝水,今天的拍品种类多又杂,她嗓子有点疼。秦杉跑进来,飞快地把她一抱,头埋在她肩窝,不说话。
他父亲又惹他不高兴了,乐有薇顺着他的后背,秦杉闷闷地说:“小薇,你再说一遍那句话。”
乐有薇问:“哪句?”
秦杉说:“你说,我将来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乐有薇回忆着当时的语气,悠悠说:“将来……你将来肯定是个好爸爸。”
秦杉把她抱得更紧,秦望跟他说了很多话:“判了12年,唐家意见很大,你和你女朋友都要当心,尤其是你,窝在乡下防不胜防。我公司有几个项目,都交给你。”
秦杉不理,往旁边走,秦望说:“那里太穷困了,我知道你想攒经验,但我看不下去。”
秦杉在心里说,那是你的事,我很喜欢江家林。秦望见他仍不吭声,叹口气:“要不是你妈妈非要走,你哪会过得这么辛苦。”
乐有薇很生气:“你妈妈为什么要走,他自己不知道吗?”
秦杉很难过:“十几二十年了,他没反省过。”
外公外婆教过秦杉,人生没有苦难,只有经历,浮浮沉沉都是经历。秦杉从未觉得自己吃过苦,但父亲竟然说出这种话,地下长眠的母亲情何以堪。
庆功宴上,乐有薇特地点了一碟雪媚娘,推给她家小老虎:“吃点甜的。”
这场拍卖会风平浪静,团队全员都感叹躲过一劫,但担心唐家人还会攻其不备,乐有薇倒是淡定了。唐莎判得不轻,唐家人今天却没来报复,想必是不敢在二审之前激怒她。激怒她就是激怒秦望,双方都不计金钱,这番较量谁赢谁输不好说,唐家暂时可能不会再在公开场合搞小名堂了。
黄婷给乐有薇倒杯巧克力香槟:“又可以快活大半个月啦,我明天就休假去,跨年音乐会再见。”
也许是父亲再度出现,秦杉梦见了童年,忍不住带乐有薇去童年住过的旧宅。那处旧宅坐落在半山腰,对着一整面大海,院子很大,露台上种了几种藤蔓植物,枝条垂落乐有薇仰头望,若是春天,这里会很美。
院子里,园丁在劳作,秦杉透过栅栏张望,门廊悬挂着铁器风铃,是一只小兔子,蜻蜓趴在它的长耳朵上,风一吹,叮铃铃地响。
客厅的木茶几左边的腿上,被秦杉用水果刀刻了两只小飞机。父亲没说什么,但客人们都心疼:“小杉真淘气。”
那时不知道茶几是明代紫檀,很珍贵。秦杉发着呆,乐有薇没去过吴晓芸家,但知道不在这一带,问:“还跟以前一样?”
秦杉说:“还跟以前一样。”
乐有薇不难推测,秦望和吴晓芸结婚之前,就搬离了此处,但是雇了人打理,是盼着有朝一日前妻和儿子重回旧地吗?
院内的园丁听到动静,往外走,秦杉拽着乐有薇走开。走到海边,他停下脚步,又发起呆来,目光注视着海面,却像落在极幽茫的所在。
乐有薇担心旧宅勾起秦杉不愉快的回忆,又回复到失语状态,她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秦杉回过神,乐有薇眼里水汪汪,里面全是话。
牵着手沿海岸线散步,秦杉终于说起童年。母亲提出离婚,父亲不肯,他没想过和她之外的人结婚,母亲说:“可我不想要你了。”
之后是拉锯战,父亲拒绝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母亲想带走儿子,父亲却先她一步,把儿子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
那年深冬,总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秦杉被父亲关在一栋小楼里,日复一日坐在落地窗前,听着连绵的雨声。书包里的《西游记》是拼音版,他在小楼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很忙,很少来看秦杉,秦杉吵着要见妈妈,看护他的人被他吵得头疼,通知秦望:“秦总,我们真没办法了。”
父亲来了,把儿子扛起来,塞进书房。秦杉哭着从二楼露台往下跳,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父亲没拦住,所幸楼下的植物挡了一下。秦杉摔伤了腿,父亲更有理由把他留在小楼了,还请了医生护士上门。
小楼是父亲大学时跟同学聚会的场所,书房里有很多建筑类的书籍,秦杉学着画房子,起先很不像,每天画,每天画,渐渐有一点点像了。
窗外落了雪,天晴了,植物发芽了,长出新叶了,开花了,春天到了。有一天,父亲终于又来了,秦杉还是说:“我要妈妈。”
看顾的人和护士都说:“小孩子别发傻,你爸赚的是大钱,你妈能赚几个钱?”
秦杉从父亲的钱包里偷了几张钱,折成小飞机,趁看护的人在午睡,哈出一口气,一只只飞出后院外。
童话里的漂流瓶,会是真的吗?
儿子被父亲囚禁起来了,妈妈是不是被锁在另一个地方?秦杉在钱币上写了母亲的名字和手机号:“妈妈,我要去救你。”
有几个学生捡到钱,报了警。警察和妈妈来了,妈妈找了儿子几个月,快被逼疯了。
丈夫不能再用儿子要挟妻子了,他以为这样就能强留住妻儿。那样的父亲,也还是记得的,但是不想和他说话了。母亲死后,更是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乐有薇抱住秦杉,她终于明白,初去江家林那个晚上,他为何说:“我也希望将来是个好父亲。”
他的父亲不是好父亲。
郑爸爸以身立德,言传身教,对孩子都宽容,还能点拨一二,秦杉很喜欢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心中无比黯然:“我们以后一定要和郑爸爸他们一起住。”
乐有薇说:“好,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