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与宦（宦官） 第20章 第20章

判若两人么……

意思是坏郁决常时不这般凶，只有病时才这样？芫花倒也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他什么时候都凶巴巴的，恨不得扒她的狐皮。

不过是今日火气格外大，大火小火都是烧，谁去管它火焰有多大。

“芫花，咱们先出去罢，我叫人寻几个医官过来，你也莫站在儿了，”福德上前，又放下了帘子。

芫花点点头，随着福德一同往外走。

福德办事效率高，很快就就有医官上府，开了些药方，可手上药材不够了，还得麻烦府上人再多跑一趟药铺，去抓些过来。

芫花说要去，态度坚决得很，福德任是想拦也拦不住，索性随她去了。

姑娘自己要做的事儿，那可不是他的小心思。

趁天还早，芫花先回下人房里去换了身衣裳。屋里没两件衣裳，府上的那么是些个已到知命的人儿，要么便是从宫里调出来的，皆是与郁决一派的人儿，断是不懂什么时兴款式的，何况府上女子就这么两人，那更没什么样式花纹的说法了。

芫花这件衣裳，不过一身藕粉素衣，照着允暖身上样式做的。

她系好了对襟领子，眼里冒出一抹粉。

一个葫芦样式的禁步，躺在窗前小案上，它是允暖先前用的禁步。

这葫芦禁步，葫芦口与葫芦腰绣着几颗蟠桃，葫芦身上下分别绣了字，为“平安”。

允暖说，她想要个新的，要小狐狸模样的，就把这玩意儿塞给芫花了。

芫花走过去掂了掂葫芦禁步，份量实，绣花精细，缎子也用的好，指不定拿去卖几个钱呢，她便带在身上了。

“芫花，好了么？趁早去罢，待会药铺人就多起来了，”福德站在房外约莫十步处，出声提醒芫花。

“诶，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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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公府就在天子脚下，最是繁华的一条街，可府前没什么人，便是有人，也绕开走。

于是，在这空荡荡的街上，芫花很轻易就发现搁在角落的雕着蟒蛇纹的食盒。

它定在那儿，像是知道芫花会出来，就在那儿等她。

左右一番张望，却未见宿寂其人。

芫花走过去，取过食盒，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要去掏火折子烧了它。

空空如也。

芫花想起了郁决那副嘴脸，定是那日山洞里，他趁她睡着，给她收走了。

已出来一段路了，芫花懒得再回去放食盒，只好提着走。

行至街市，逐渐有了人声，两侧也热闹起来。

药铺不远，芫花很快抓完药，顺道偷摸着学了几个字儿，她默念了念，叫什么麻黄，桂枝，还有一堆她没记住的。

“去，都闪开！挡着咱们大人办事，要你们好看！”

一阵马蹄银鞍的踏声散起，路道中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靠三匹枣红马拉着，左右各站四五人，黑衣宽刀，来的叫个气势磅礴。

芫花自觉地靠边站，谁料她身前一怀着身子的小娘子站得靠前，步子让得慢，竟就叫车旁跟候的人一把推了去。

小娘子惊慌得脸色发白，伸手就去抓芫花，猛然而来的一股力，逼着芫花挪步后退，手中一个不稳，食盒连药包，一并掉在地上。

马车碾过，车身一抖，车内人当即掀了帘子，露半张脸出来。

一张瘦脸，眉眼凌厉。

“如何驾车的？”

跟候的人眉毛倒竖，一脚踹开食盒，食盒翻滚至路的一边，竟直接被踢碎。

便是这么一踢，车上坐着的人看见了食盒全身，明显地愣住，他抬头，直直对上芫花，而芫花还在扶那小娘子，一时并未注意这边。

他又斜开一部分帘子，眼睛彻底暴露，似鹰般的眼，裹着刀剑锋利。

“秦大人，若不然行快些？王大人他还在等着呢。”小厮低声提醒。

秦溶放下车帘，忽而一笑，在这喧闹的街市中，说了句叫小厮听不懂的话：“我还以为是折大人的人。”

他咂一声，垂眼盖去眼底的戏谑，笑得意深，“啧，实在漂亮，竟跟了个阉人。”

马车渐行渐远，他们走远，底下百姓才敢叫苦，一说北镇抚司欺人太甚，二说官达显贵不把人命当命。

小娘子可算是站稳了脚，连声冲芫花道谢，芫花摆摆手，瞟向那被压碎的药包。

这些人简直比坏郁决还坏。

“娘子，娘子！你如何了？”人群被推开，急忙跑来个身材壮硕的男子，手里还拎着屠刀，想必是哪家的屠夫，听了自家娘子在外遭人撞了，连刀都来不及放，就跑来寻他家娘子。

小娘子看见他，慌张的神情缓过，委屈地泪眼汪汪，她扑上去就要抱他，他忙将沾血的屠刀藏在身后，一只手狠擦脸，生怕脸上留了脏东西。

见他窘迫的模样，小娘子笑了出来，踮起脚去亲了口屠夫的脸，道：“我没事儿，你擦什么呢，不脏。对了，这位姑娘手快，将我扶住了，”

屠夫整个人都僵硬了。

小娘子指了指芫花，复看回屠夫，“你赶紧赔姑娘些钱，方才我撞着姑娘了，药包都撒了，叫那群人踩了又踩的，万一姑娘家眷急需那药治病可怎么好！”

屠夫终于缓过神，大笑着哎哎点头，从腰包里掏了几吊钱塞给小娘子，小娘子便拿着钱，尽数赔给芫花：“姑娘，抱歉了。”

芫花摇摇头，只要了药钱，多的还去。

屠夫见状，一时对上头人的抱怨就起了，给芫花鸣不平：“嗐，还北镇抚司呢，左不过东厂那条阉狗底下的再一条狗！如今也是势大权大，也不把咱放眼里，什么东西说给你踩了就踩了，还得让你谢他恩！”

小娘子努努嘴，去拉屠夫，劝道：“你少说些。”

倏地有人撞了屠夫一把，屠夫转头正要骂，只见那人快速指了芫花腰间那葫芦禁步，瞪着眼低声劝诫：“还不住口，你瞧那什么玩意儿，上回我见这东西，就是挂在‘他’府上一个女人身上的。”

这个“他”，那人不敢提名字，但屠夫明白了，屠夫登时紧张神色，再想打量芫花时，她已经走远了。

“那她买药，不会是替他买的罢？他病了？”人群里冒了个声儿，随之，这消息传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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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的汤药冒着热气，白勺舀过，翻滚着的气扑到芫花脸上来，苦得她打了个干呕。

芫花吹了吹，一口塞进郁决嘴里。

早晨医官来过，现下郁决已经不烧了，医官叮嘱他们得按时喂药，还得躺小半个月，期间得有人守着，随时敷着冷帕，以免反复高烧。

真是多病。

芫花喂完最后一口药，拖了小矮凳坐在床边。

王暮那边的事儿，芫花已经晓得了，当她天真以为，他真的受罚时，府外飞过一只信鸽，脚下绑着信。

他要见她。

日子在几天之后，芫花虽然是一只狐狸，但她也不傻，一个人挨了板子，几天就能好么？显然是不行的。

王暮真是命好，什么罪都没让他受到。

念到此处，芫花就想起了坏郁决，这位就不大命好了，躺这儿几天了，也不见得好转。

咦，莫不是要死的前奏？

芫花猛地坐直，怕郁决死了，去探鼻息。

还好，活着。

郁决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没有先前那么发白的面色了，可他本就生得白，搁这儿一躺……还是挺像死了。

芫花瞧着瞧着，伸手去戳郁决的脸。

软的，没有很弹。

咦——没劲儿。

芫花先前就将启蒙识字的书带来了，戳郁决戳得无趣，顺手就翻开书看。

只觉那字儿逐渐从一行，一列，变幻成许多行，跟虚浮在眼前似的。

芫花打了个哈欠，眼睛一眯，脑里浮出一副画面。

——她去见周公了。

窗外一枝桃开了，在夜中绽了初春，细碎的雪快要看不见，风还是凉的，甚至寒的。

屋内寂静，有熟悉的燃香味儿，还有，狐狸精身上的味道。

郁决睁开眼，入目的是趴在床边睡着的蠢狐狸精，还有她身旁，一半都没翻到的书，连个折痕都不明显，它就那么静静躺在那儿。

芫花以手枕着头，指尖靠着被子，被她脑袋压得发白，她还浑然不觉，依旧睡得实。

嘴里苦涩的药味让郁决愈发清醒，他摸了摸自己额头，没烧了。

“起床，滚出去，”郁决戳了戳芫花的脸，语气淡然，已没有先前的咄咄逼人。

芫花不醒。

郁决加大了紧，去捏扯芫花的脸，还是不醒。

芫花醒来时，天都快亮了，她感觉到脸痛，伸手去摸，也摸不出个什么，抬头一看。

郁决也醒了，靠坐在床头，盯她大半晌了。

郁决不轻不重地哼一声，嫌弃地推芫花一把：“出去。”

他发脾气的样子瞬在脑里，芫花担心他又发火，乖乖点头：“好罢，那我走了。”

说着，就起身走。

“等会儿。”

芫花探头：“郁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脑门儿吃痛，眼前多了张纸，直贴在芫花额头上，她不明所以地去摸，正要扯。

郁决拿过床边的启蒙书，挡停芫花的动作，似笑非笑地摇头：“莫取。”

他说了，她也就照做，只是撩开纸，免得挡视线。

于是，芫花发现他床头的黄符不见了，她更懵：“这不是辟邪的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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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佛云殿里一声笑，主子高兴了，底下人放松许多，浓夜也就不那么森凉。

太后收不住笑容，捻佛珠的动作加快：“当真病倒了？”

王暮捧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过来，呈在太后面前，笑着说：““当真。太后娘娘，何不试试这衣，是否合适？”

狐裘通体白，比外边的雪还要光洁，狐毛不长不挠人，也不算太短不保暖，就这般拿在手上，身上温度就能留住，久久不散。

“是件稀罕物，”太后满意地抚着狐裘，只是得了此物，也没有过多停留于这话头，“趁他病倒，你抓紧去拢北镇抚司那边，到时哀家便再帮你一把。”

太后将狐裘递回，王暮弯着腰接过，细致地收起：“谢娘娘。”

“也莫要太猖獗，郁决是个阴险狡诈的，时刻注意着他府上动静，叫那线人多给你些消息。”

王暮点头：“那是自然，臣近日已在查她的黄籍了，若有不对之处——”

太后走出佛云殿，朝着后宫方向走去，余给王暮一个雍容华贵的背影。

冷风中，太后轻轻笑着的话语伴着凉息，飘进王暮耳中：“那便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