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人间飒沓声 第65章 重逢

等到是夜浓墨渐重的时候，浮华隐隐褪去，连显贵家中的灯火都阑珊起来。暗色诡谲莫测，酝着危机四伏，

丞相府内的众人已将歇，深秋的寒风扫起满地落木飞扬，枯朽萧瑟，直击窗棂。

柳倾颜就是在这么个倒霉的氛围下碰见她哥的。

彼时她屏退了丫鬟，正欲剪烛，冷不防突然抬头看见屏风上被映出的人影，当即目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拔出发簪，劈手转身就往人喉管上扎。

不料手被人稳稳抓住，又没真的攥得她疼。

“臭丫头，几个月没见都学会弑兄了？”

发簪离咽喉分明只剩寸许，而来者的声音却豪无慌乱之意。

柳倾颜周身一颤。

定睛看清来人的脸时，眼眶在那一刹热得发烫，手腕一软，簪子直往下砸。

“砰”的一声，心弦发颤。

“……哥。”

三个月，别时仲夏风疾携鸟鸣，再见时已是深秋枯寂陷危局。

明明四季流转才走了一半不到，却已经恍若隔世了。

柳璟下一秒被小姑娘扑了个满怀，姑娘家的声音带着哭腔：“终于来见我们了……”

而后又没了正形。

“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走路不带声地吓人！”

柳璟无言莞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小姑娘的背脊薄，就算及了笄也还没到可以真正去承担什么大事的时候。

柳倾颜脸埋在他衣服里，闷闷地问：“大哥和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月色和烛火间，柳璟垂下眼睫：“我也还不知道，那日我醒来他们已不见踪迹，然后就是姑苏城坡。”

柳倾颜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确凿的消息居然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至少还有念想。

“会没事的，对吧。”她问。

“嗯。”

风声鹤唳间，他们相拥了很久。

屋外的寒风经久不歇，屋内的烛火跃动不休。

等到柳倾颜松了手，那点十七八岁强撑起来的少年老成又堪堪将她拉回了现实。

“哥，现在外面风声紧，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没受伤吧？”

柳璟见不得她皱眉，伸手把人眉头捋直了。

“正好过来有点事，顺便回来看你们一趟。”

“那帮废物碰不到我，你担心个什么劲。倒是贺成没少为难你们吧。”

柳倾颜熟练地把她哥的手挡下去：“贺成能为难我们什么，外祖父还在呢，他动不了我们。”

月黑风高，兄妹两人面对面把近来的一堆破事简而言之成了不足一提，端得是一脉相承的云淡风轻。

大概是深知彼此尿性，明白对方说的话八成不能信，索性双双默契地不再谈近况。

毕竟人现在好好地在自己面前，这就够了。

柳倾颜抬手想要抹干净泪痕，就听她哥语气咸咸：“不用擦了，刚刚全擦我衣服上了，现在干净得很。”

柳倾颜：“……”

这姑娘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问：“母亲现在可能还没就寝，你去见见吗？她这些日子看着没什么，心里早急疯了。”

柳璟眸色一顿，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道：“算了吧。”

他转而又淡淡笑了：“见了我今晚就是真的走不掉了。”

“我差不多该走了。”

说那群人是饭桶，但一麻袋的饭桶放在一起多少也有点难缠。他是没什么，只怕给她们添危险。

将门的贵女有兄长相护时骄矜无惧，存亡旦夕时又格外坚定。

短暂的沉默后，柳倾颜只道：“嗯，放心吧。”

柳璟合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然转身，没入瑟瑟风声里。

“很快就结束了，等我回来。”

“好。”

这一夜兴许格外漫长，有人图谋计议，有人存念亲缘。

在看不到尽头的墨色里，一切汹涌疯涨。

终至彼时天光乍破，清晨的晨曦已散落于豫州各处。

那座城郊别苑中，费青像过去十几日的任何一天那样例行去察看屋内四周有无异样，却在踏入屋内的刹那周身一僵。

他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一处，在这一刻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只讷讷道：“……主上。”

床榻上的人屈腿躬身，长发披散流泻于腰间，手肘搭在膝盖上，正用掌根揉着太阳穴，眉目间满是不耐之意。

他大概听到了声音，往费青的方向看去，迟疑一瞬，狭长的凤眼微眯起来。

还没等费青再从喉咙口发出声音，他就没了耐性，“啧”了一声，抬手就是一道内力打入自己肩上大穴。

费青本来就情绪复杂，如此一遭更是直接吓得一怔，这会儿倒是有一堆话想蹦，却不知道该用什么顺序蹦出来。

于是丹绛刚刚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张看上去要上吊的脸。

他睡了太久，声音哑得很：“怎么，顶着张上坟脸，本座是要死了么。”

怎料费青听见丹绛自己说“死”字，眼眶居然隐隐发了红，直接跪下作礼。

“主上……您切不可再妄动内力了。”

丹绛喉咙口哑得相当难受，比身上任何一处伤都更磨人，当下也没反应过来他的下属突然抽风的诡异之处，只觉得莫名其妙。

至少刚醒过来五感没恢复全用内力打通穴道怎么也跟妄动扯不上干系。

但他实在懒得再开口解释。

因此丹绛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下属一副要哭灵的架势是因为怕他一动内力就只能有一年活头了。

丹绛忍着喉间不适，皱了下眉：“他人呢？”

费青还沉浸于自家主上要命不久矣的悲痛里，直接被他问懵了。

而丹绛在他沉默的那几秒里甚至差点要动手把他直接掀出去。

好在费青见过柳璟腕间银线后深知丹绛问的是谁，嘴比脑子动得快：“柳公子昨日出门了，他身上伤已好全，平安无事。”

结果这句话刚说完费青整个人又僵住了。

因为本来还坐在床榻上的人一转眼袖摆一扫，已经稳稳站在了地上，正要往外走。

费青愣神错愕之际堪堪想起来要出声阻止，结果就被迎面一道劲风掀了起来。

费青：“……”

他要疯了。

都这样了还拿内力撒着玩。

费青突然觉得当时大夫说好生将养兴许能有三年时日还是太乐观了。

这么嚯嚯下去恐怕要把命烧得只剩三个月。

当即他也不管什么主仆尊卑直接上前拽住了丹绛胳膊。

丹绛挑眉看了眼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

“您的身体还不能支撑下地，万万不可直冲出去。”

丹绛端详着自己这个下属的神情，发现他是真的要着急疯了。

他其实有点意外，毕竟在之前任何一次他重伤方醒就胡作非为的时候，费青都不敢劝得太狠。不知今日怎就转了性。

丹绛觉得麻烦，但还是随口应付了一句。

“没事，好得差不多了。”

费青：“……”

敢的话他已经骂人了。

所幸就在费青木着张冷脸准备穷极毕生所学说服他别再玩命，丹绛也准备一袖子把人拍开的时候，门扉突然大开，冷风直直灌入。

这风吹得人宽大的袖摆翻飞而起，携之而来的金光倾泄满室。

归人风尘仆仆，本垂眼理着衣袖，却在抬眼看见眼前人的刹那间，于连日来波澜不惊的桃花眼里含满了惊愕。

细看的时候，依稀能看到他眼底劫后余生般的怔松。

相对而立的时候，霎时无言。

柳璟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手指，他注视着那双漂亮的、含着光华的眼睛，像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半晌哑声道：“醒了？”

于是丹绛眉目间所有对痛意扰人的不耐悉数褪去，转而化成松散笑意。

“嗯。”

而片刻怔松过后，尚未来得及开口真正说些什么，柳璟当即发现了不对劲。

他拧眉道：“躺回去。”

丹绛：“……”

费青万分庆幸来了个能治他的人，相当放心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现场。

于是刚醒就开始无法无天的丹楼主被直接摁回了床榻上，而后看着柳世子拧眉不松的样子心虚地别开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呛的，反正丹绛连连闷咳了好几声，听得柳璟最终还是放软了语气：“你就不能安分点，别折腾自己？”

丹绛靠在床头，眼尾扬扬：“我醒来时你不在身边，想去见你。”

柳璟闻言垂眸默然片刻，也许同样觉得遗憾。

“我昨日去上京见了趟我的家人。”

丹绛转而一笑：“看来我醒的不太凑巧。”

“醒了就好。”

他们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真正地见过面，太多想要诉诸于口的情绪中，第一个流泻的便是过去终日惊惶。

柳璟声音轻低：“那个大夫说不确定你究竟会不会醒，他说倘若你不愿求生，就再无清醒的可能。”

当时柳璟也不敢确定这样一个本与世间无甚瓜葛的人是否会愿意求生。

只能告诉自己，他答应过的。

好在这个混账并未失约。

丹绛似乎想起什么：“说起来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杂乱无章的种种件件毫无逻辑的纠葛俗事早就忘了个彻底，只有看不见尽头的折磨依旧难忘。

丹绛朝那双桃花眼看了过去，眸色沉沉。

“柳世子，那个梦里没有你。”

柳璟闻言微怔。

在冗杂的梦里他其实神智全失，只是在某个极偶尔的瞬间，他会觉得自己有件要紧的事没做。

于是竭力冲破囹圄。

他说话时指骨摁上了当日胸口那处贯穿伤，结果话音刚落手就被人拉下。

“怎么，疼？”柳璟收拢思绪，微蹙着眉。

丹绛愣了下：“嗯？”

“看看好了没而已。”

而后他似乎觉察到不对劲，抬眼看向柳璟：“柳世子，你知道你看起来心事很重么。”

一语中的。

柳璟偏开视线，拉着他手的手指不自觉攥得微微紧了些，又觉得喉咙口发涩。

怎么开口呢。

说你兴许时日无多，所以现在就算看到你醒也没有那么高兴？还是干脆装傻充愣？

无声的寂静里，小厮刚好扣响了门扉，送进汤药，瓷器落在檀木上，响得闷闷沉沉的。

等到人出去，柳璟索性不再理会那个问题，只是自然地端起药试了温度，将汤匙递至他唇边。

丹绛看似也并未深究，喉结一滚咽下了冒着热气的药，而后抬眸笑道：“太苦了。”

柳璟垂眸仍看着汤药：“你五感俱衰还未复原，尝了哪门子的苦。”

“那你试试。”

柳璟猝不及防被这人的气息兜头笼罩，帷幔下，丹绛长指扣住他后脑，倾身吻了上去。

晦涩难言的清苦顿时充斥于鼻腔舌尖，交缠间就蔓到了胸腔，酸胀得让人眼眶发烫。

柳璟能感到自己被来人倾略性的气息裹了周身，长睫颤抖间他阖上双眼，盖下了某些将将呼啸而出的情绪。

急促的喘息里，柳璟偏开了脸，而丹绛依旧寸许未退，就这么在他耳边轻语：“到底在想什么。”

柳璟忽然没头没尾地道：“等我解决了那些杂事，就日日守着你。”

他们早就行过结发之礼，本应如此。

“我们该共华发的。”

彼时明明日光正好，可他嗓音轻低，无端地带了点萧瑟憾意。

丹绛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一滞，可能是隐约看出来了柳世子有一种随时要为自己办丧事的觉悟。

他大概是哭笑不得，索性就这么笑了起来：“这么说，柳世子，你要娶我？”

“三茶六礼，你记得要明媒正娶。”

柳世子：悲伤，老攻要死了

丹绛：好得差不多了，想想从哪个开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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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