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墙之隔,岑溪和虚仑面面相觑,知道对方也早就了然一切。
岑溪猛地甩开了虚仑拽着他的手,古板的脸愈发严肃:“我当时参与围剿时曾近身过丹绛,但他极善阵法,狂风为盾,我近身都难以看清面容。”
所以他们看那轮廓都只觉熟悉。
虚仑的关注点和他不太一样:“怪不得我说他怎么会被你们打得重伤失踪,原来是被自己人阴了一把不得不跑。”
缚骨丹千金难求,最有可能拥有的不正是缚骨楼楼主心腹么?
岑溪面容严肃冰冷,格外纠结:“此时冲入将那魔头绑了……不免有些乘人之危。”
虚仑:“……”
看看,多么死板且正派的君子。
这类人在他看来多少有点死脑筋。
“我说老古板,你不是一心悬壶济世?人家重伤救下这么多人你还想着要绑他?”
岑溪:“可他毕竟是为祸一方的魔头。”
虚仑知道这之间的弯弯绕绕是非对错一时间说不大清,生怕岑溪这个死脑筋一心剿灭魔头,只好动手把人连拖带拽地拉走。
“你这榆木脑袋!从那次武林大会同你相识起我便知你是个呆子!”
“……我看你似乎向着那魔头说话?”
“你个傻子才发现啊?”
“你乃名门正派掌门人,岂能如……唔……”
“你闭嘴吧!其中缘由我自当慢慢同你解释。”虚仑一手拽他袖子一手捂他嘴巴,就差把他敲晕带走了。
他和丹绛,自然是有些渊源的。
两人争执着离开老秦家,吵声渐远,整栋院子都安静下来,除了那位长老中途再来了一次送药以外,屋内别无声响。
柳璟一手支着头,一手握住丹绛手腕源源不断地渡着内力,倦意不动声色地蔓上眉梢。
那位长老说丹绛内伤极重,睡个几天几夜都不为过。但其实当是夜的银月划过了半边天际时,床榻上的人就微微睁开了双眼。
他动了动被柳璟扣住的手腕,感到流动在体内的清煦内力,丹凤眼里笑意蔓上,撑坐起身。
柳璟只是闭目养神,从丹绛手腕一动的时候他就知道人已经醒了。
他桃花眼也在这时睁开,含着些困倦,在丹绛捏着鼻梁缓神时,他忽而支着头叫了一声。
“丹绛。”
不是问句。
烛火摇曳乱窜,空气在下一秒寂静下来,无声地绷紧。
丹绛愣了一下,许是太久没听到过别人这样叫他了。
他偏头笑着,闷咳几声,放下了捏着鼻梁的手,不见仓惶,只是懒懒地靠着床头问:“大夫可是探出我所中何毒了?”
柳璟垂眸:“正是。”
他想,缚骨楼楼主本应是如此城府,而不是那副神经病模样。
丹绛没所谓地点点头,末了抬眼看着柳璟,那双丹凤眼里依旧盛满了笑意,细看却不太一样。
他声音有些病态的沙哑,却还是勾人的好听:“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柳璟挑眉看着他,饶有兴味似的。
丹绛似乎觉得还不够诱人,又加了句话:“我现在没有还手的能力,你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一个魔头,为民除害。”
他靠着床头面无血色,眉眼却妖孽邪肆,透着极致的危险和隐隐疯劲。
他在等。
在等柳璟的回应。
如果这个他唯一觉得不太一样的人也会动手杀他,那他自然拼死也要和他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若真是如此,这人间便是太聒噪无趣了。
下一刻,柳璟动手了。
他抬手的瞬间内力随之而起,带着微风。
丹绛凤眼一凛,浓重的失望和死意覆在眼底,上挑的眼尾都泛了红。
他做好了以残破之躯强行调动千钧内力的准备,却在下一刻被柔软的布料重重蒙头拍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清风。
就好像久久流落孤巷的飘零之徒被轻轻一推,往归途推去。
自此似乎再也不是真的漫无目的了。
柳璟自然是听不下去丹绛发神经的话,直接用内力不轻不重地把薄被掀到他脸上堵嘴了。
柳大世子冷笑着站起了身:“怎么?这毒发还连带刺激到你脑子了?没事发什么神经病?”
丹绛修长手指将脸上的被子勾下,低咳几声,那一瞬间他脸上表情几近空白。
柳璟:“我又不是君子,你当年灭的八家朱门皆是我父亲政敌,你与我无仇我杀你作甚?”
丹绛紧绷的肩线在那一刻彻底松了下来,他怔忪着,正想说些什么。
柳璟清朗又带着点不耐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躺下,别作死。”
柳璟转而想了想,觉得这人可能还是会作死,便趁他还未反应过来点了他后背两处穴道。
霎时间丹绛感到了浓重的睡意,可能也不全是因为被点了大穴,还因为这一晚有人在他一念地狱时拉了他一把,所以难得的怔然和松弛。
这一觉丹绛睡得很久很沉,在三天之后才睁开眼睛,虽然依旧虚弱,却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卫城城民们也纷纷找回了前不久失踪的妇孺们。
虽然曾经的那些人早就再也找不回来,成了沉痛的回忆,但那个邪阵早在那天被两派弟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下一批人身陷险境。
那晚的火光就好似卫城再次冲破天际的生机与希冀。
整个卫城再一次商贩成群,遑论早晚,妇女们都带着孩童在街市嬉闹,久违的烟火气席卷而来。
柳璟和丹绛没让太守把他们俩说出去,因而人们只是口口相传,有那么两个谪仙人,救了他们整个卫城。
在丹绛刚睁开眼的那天,窗棂上鸟雀成群,外头的喧闹声穿过石墙回荡着。
就是那天,柳璟忽然问他:“你为什么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救下那些人。”
丹绛压下闷咳,混账地笑:“太无聊了吧,找点事干干。”
对于这种说法柳璟信了半数,毕竟这位神经病的动机可能确实是这个。
……
至于老秦的娘子,养了几天,面上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娇小的人长发盘起,干活利落,院子内井井有条起来。
老秦知晓丹绛伤重,特意多留了二人几日让他养好伤再走。
狗蛋活泼闹人,时常敢在丹绛调息时环绕在他左右叽叽喳喳个不停,结果自然是被调息完的丹绛吓得直哭,不过这么些天倒也没真被揍过。
临走那日,老秦和他娘子又是送金银细软又是送上干粮,双眼通红地向让他们一家团圆的恩人道谢。
柳世子当着个大尾巴狼欲拒还迎,但最后到底还是只拿了些干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老秦的一个提议引出了某个尴尬的问题。
“两位恩人于我们家恩重如山,不如让狗蛋认你们为干爹可好?”
狗蛋眨巴着眼睛不太理解:“那干娘呢?”
老秦一拍狗蛋脑瓜子:“急什么!二位自然是会找的!”
柳璟:“……”
丹绛:“……”
最终狗蛋当然还是脆生生地叫了两人干爹。
于是柳璟临出门时看着屁颠屁颠来送的狗蛋,哑然失笑,最终凝着内力往他额心一送。
狗蛋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我以后还能见到干爹吗?”
柳璟还是不太习惯被叫爹,抽了下嘴角:“若你来上京,找柳府便好,自然能见到我。”
丹绛已然跨出老秦家门槛,倚着门框轻笑:“别这么依依不舍,又不是往后见不到。”
狗蛋如愿知道了如何找柳璟,又迈着小短腿跑到丹绛身边,大着胆子抓住了这位老是吓唬他的人的袖子。
不舍流露出来:“那我该如何找你呀?”
丹绛眼中闪过捉弄,屈起手指猛地往狗蛋脑门一弹,在狗蛋委屈痛呼的时候冲他摆了摆手。
边走边随意道:“去豫州问问缚骨楼在哪,你去那大概率能见到我。”
柳璟:“……”说得这么大声,眼看着暴露了破罐子破摔是吧。
两人走的那日,晴空万里碧波荡漾,太守换了便服送出城外几里,作了一个郑重长揖。
虚仑不伦不类地坐在卫城城墙上,乐呵呵地目送二人,在被丹绛发现的时候,两人极短地对视片刻。
一触即逝间隔了翻天覆地的经年。
马车渐行渐远。
自此以后卫城便有了两尊长身玉立没有面容的雕塑,以此纪念。
……
后来卫城的日子过得热闹,狗蛋跟着父亲去过一家酒楼吃饭,出门时那牌匾恰好当头砸下,正朝狗蛋,他却感到一缕清风袭来,牌匾碎成两瓣,他却安然无恙。
又有一次,他去河边与人嬉戏,不太识得水性的他被一块顽石一绊,整个人栽入河里,顺着湍急河水一路而下。
就在他呛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股强横的力道突然将他从水里丢了出来,砸得他屁股疼了好久。
有人觉得这事实在邪性,啧啧称奇说当真是贱名好养活,却不知有这样一个术法。
那只有一定境界的高手才能做到,他们将一缕内力汇入人的额心,便可在那人有生命危险时护他一把,是极为珍贵的保命符。
柳璟那日正是给了狗蛋这样一缕内力。
至于另一缕,便是在丹绛弹他脑门时给出去的。
其实狗蛋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人给他算了一卦,说他此生有三大劫,若幸得贵人相助,方保此生无虞。
万幸,终遇贵人,往后事事顺遂。
当然,这都是些后话了。
这一章是尾声哦,这个副本到此为止就结束啦!即将开启下一个泥石流副本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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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烟火